033 莲心茶

夜里临睡前，叶未希又用手机登录邮箱，然而收件箱依旧空空荡荡。　　　　她将《沙漠里的姑娘》这首歌的谱子作为样稿，投送到很多家音乐公司的邮箱，希望能把她手中那些曲子卖掉。　　　　然而过去半个多月，依旧没有一家公司给她回信。　　　　每天临睡前看一眼邮箱，每天早起再看一眼，然而每次都是失望。　　　　叶未希大概知道，那些音乐公司之所以对她的曲子没兴趣，应该是因为她没有名气的缘故。毕竟做一首歌要花费大量资金，任何音乐公司都不会愿意轻易拿一个新人的作品试水。　　　　关掉空荡荡的收件箱，叶未希躺了半天才爬起身，又开始新一天的多折多磨。　　　　上午的时间还好，付大少基本在睡觉，她只需帮陈姐做一些轻松的小活就能聊以度日。然而过了中午，只要付大少起床以后，她就别想再闲着。　　　　快吃午饭的时候，眼瞅着付大少又精神奕奕地从楼上下来，叶未希在心里默哀，她那多折多磨的生活又要开始了，不知道某些人今天又会想出什么新花样。　　　　就在她准备避出客厅的时候，林伯从外面进来了。　　　　因为林伯一向都不喜欢她，连话都不屑跟她说一句，所以她除了在餐桌上，其它时候都躲着林伯。　　　　向后躲到屏风一侧，叶未希准备等他们走了以后再出去。　　　　“少爷。”林伯等在楼梯口，“今天是周一了。”　　　　付言走下楼梯，漫不经心道：“是吗？我还以为是周三。”　　　　“今天还不去公司吗？”林伯苦口婆心道，“你这样总是不露面，在公司那边不太好吧？老爷子那边也不好交代呀！”　　　　付言冷哼道：“我去公司干什么？我说话他们听吗？既然都不听我的，那我这个总经理去上班有什么用？”　　　　“他们不是不听你的，只是有些决策和问题必须经董事会讨论才能下决定，不是你说一句话那么简单。”林伯继续语重心长道，“老爷子让你坐这个位置，必然有他的道理。一来是想帮你树立威信，二来是……”　　　　“行了，林伯，您不必替爷爷说好话了。”付言道，“爷爷不过是觉得我不学无术，难当大任，所以随便安个总经理的头衔给我，说出去好听而已。至于我自己，别给他老人家惹事就烧高香了，哪还敢去他们那个世界500强的大企业里指手画脚？”　　　　眼看着林伯又有一肚子话要说，付言连连摆手，一边往餐厅走一边道：“反正我不去公司，谁爱去谁去。陈姐，早餐吃什么？我快饿死了！”　　　　看着林伯一声叹息，默默摇头，叶未希躲在屏风后面，体会到一种“教子不才，此身无奈”的感觉。　　　　没想到名满湘城的大企业家付老爷子竟然会有付大少这种不成器的孙子。成日里游手好闲、不学无术，除了吃喝玩乐，除了拿她这个可怜人寻开心，真不知道他还会什么。　　　　像他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三代，根本体会不到吃苦是什么感觉。他所得到的一切都太容易了，所以并不懂得如何去珍惜。　　　　吃过早餐以后，付大少也许是觉得待在家里气闷，免不得又被林伯唠叨，于是带上李秀走了。大概是又去找酆云他们寻欢作乐去了。　　　　叶未希留在别墅，难得能有一个清闲的下午，她帮陈姐剥莲蓬。　　　　从乡下田庄送来的新鲜莲蓬，碧盈盈的，硕大而饱满。破开莲蓬，便能闻到一股清幽幽水灵灵的香气，将圆润的莲子一粒粒剥出来，然后再将包在莲子里面的莲心挑出来。　　　　这样抽丝剥茧一般细致的手工活，慢慢做起来，十分令人心静。　　　　叶未希想起小时午睡的时候，外婆给她唱的摇篮曲：莲花红，莲叶青，莲子圆圆赛珍珠。莲心苦来清夏火，莲藕白白脆又甜……　　　　她这边想着，陈姐那边竟然哼起小调，和她外婆唱的摇篮曲一模一样。　　　　叶未希不由惊奇：“陈姐，你是阮西人？”　　　　“是呀，你怎么知道？”陈姐也有些惊讶。　　　　“我听你哼的小曲，我外婆也给我唱过，她就是阮西人。”　　　　“阮西人在湘城可不多见。”陈姐感慨道，“阮西离这边太远，我已经十多年没有回去过了。”　　　　叶未希忍不住问道：“陈姐，你离家乡那么远，是亲人都在湘城这边吗？”　　　　“那说来就话长了。”陈姐目光闪动几下，慢慢打开了话匣子，“我命不好，小时因为家里闺女多，十六岁那年被亲爹妈卖给人贩子。人贩子又把我卖到阮西乡下一个独户当童养媳。因为我生不出孩子，在他家总是挨打，后来我就逃跑了……我用所有的钱买了一张离阮西最远的火车票，然后就来到湘城。”　　　　叶未希听得不胜唏嘘，不想陈姐竟然有这样悲戚的往事。她轻轻拍拍陈姐的手背，以示安慰。　　　　陈姐摇摇头，笑道：“没关系，那些我觉得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来到湘城以后，我运气很好。有天晚上下大雨，我无处藏身，躲在一家便利店屋檐下避雨。然后少爷从那个便利店出来了，他手上还拿着一包锅巴和一瓶热牛奶。”　　　　陈姐说到这里，脸上的笑容越发温和：“那时候的少爷，还只是个十岁大的孩子，他看到我的衣服都湿透了，问我冷不冷，怎么不回家？我说我没有家了。他不理解，问我为什么会没有家？我说因为我的父母不要我了。”　　　　眼底盈起一丝温润的水光，陈姐笑容温软：“然后，小小的少爷就把那瓶热牛奶塞到我手里，说，那你跟我回家吧。再然后，我就跟着少爷去了付家，一直到少爷单独搬到这栋别墅，算下来已经有十五年了。”　　　　“付少爷小时候这么善良啊？”叶未希感叹。　　　　“是呀。”陈姐道，“少爷一直都是个很善良的人，但是老爷子却不喜欢他这个脾性，觉得他太软弱了，唉……”　　　　后面牵扯到蓝海付家的一些豪门秘辛，陈姐没再多说，叶未希也没多问。　　　　喝着陈姐炒的莲心茶，清淡的茶香中幽幽透出一丝苦味，然而苦味过后，又是甜甜的回甘。　　　　叶未希默默品茶，感觉付大少与这莲心茶竟然有几分相似。明明知道他是巨苦无比的莲心，偏生泡起茶来还有点甜。　　　　比如说昨夜那张披萨，她回房以后才反应过来，那应该是他专门为她点的吧？因为见她没吃晚餐。　　　　他让她剥石榴，还拿美食节目刺激她，表面是为了拿她取乐，其实是为了让她吃东西吧？　　　　真的是这样吗？他会这么善良？　　　　叶未希觉得还是应该保持怀疑的态度。不能因为大灰狼偶尔做一件好事，就觉得他是一只善类。　　　　到了晚上，付大少夜里玩到十二点多才回别墅，连续几天都是这样。　　　　眼看着林伯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阴沉，叶未希觉得，这个老大爷为了他家叛逆的少爷也是操碎了心。　　　　这天早晨，叶未希起床洗漱以后，下楼梯竟然碰到穿着一身板板正正的黑西服的付大少。　　　　真是见鬼了，这才早上几点？付大少怎么会起床？　　　　叶未希看得惊讶，小声打了个招呼。　　　　付言淡淡扫她一眼，微一点头，然后便下楼去了。　　　　眼睁睁看着他一言不发地吃完早餐，然后又冷着脸带上李秀出门，一直到他走了以后，叶未希才悄悄问陈姐：“付少爷这是怎么了，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陈姐叹了口气：“今天是付先生和夫人的祭日，少爷是到山上公墓祭拜父母去了。”　　　　叶未希又是一阵唏嘘，难怪今早看到他，周身气压那么低。　　　　想起前世那场快艇爆炸事故，也许用不了多久，付大少就会在那场事故中丧命，去地下和他的父母团圆去了。　　　　叶未希皱紧眉头，心里忽然一阵不忍。　　　　难道她就那么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　　　　可是如果他不死的话，那她怎么办？难道真的要被他圈禁在这里，一直这样屈辱地生活下去？　　　　“怎么了，脸色忽然这么难看？”陈姐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叶未希摇头，“可能昨晚没睡好。”　　　　陈姐体贴道：“那你上楼休息去吧，少爷今天不在家，也没多少活。”　　　　叶未希没再推辞，默默上楼去了。　　　　回到房间里，她坐在床边发呆。看看日期，今天已是8月13号，距离22日已经没几天了，她该怎么办？　　　　真要眼睁睁看着付大少去死，她又有些不忍心。难道是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受虐惯了，被虐出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可是要救他一命，她又能如何阻止？　　　　假如真能把他救回来，以后该怎么办？她难道真要一直待在这座别墅里，被他包养半年？　　　　正在她纠结不已的时候，忽然手机响了，拿起一看，竟然是她爹。　　　　“喂，爸？”叶未希有些惊喜，已经很久没和她爹通过电话了。　　　　“希希，在忙吗？”叶承山在电话里笑道，“我回湘城了，听你小姨说，你又打工去了？什么时候回家？”　　　　“我……在忙呢，一会儿还要排练。”叶未希有些心虚，又开始扯谎，“这个周挺忙的，还不知道能不能休息，再看看吧。爸，你怎么样？那些人没再问你要钱吧？”　　　　“还好还好，你别担心。你在那边怎么样？吃得好吗？没瘦了吧？” 　　　　“吃得挺好的，胖了一点。爸，你找到苏阿姨了吗？”　　　　“没有，不提她了。”她爹显然不想提这个话题。　　　　“哦……”叶未希又问道，“那你现在在外婆家吗？你晚上住哪儿？我现在不回去，要不你先住我那间小屋吧？”　　　　“去看了你外婆，刚出来。”叶承山道，“我借住在一个伙计家里，挺宽敞的，你不用操心。有空赶紧回来啊，爸爸想你了！”　　　　随后又叮嘱几句，叶父很快便挂了电话。　　　　叶未希心里默默叹息，她知道她爹也没说实话。　　　　因为以前当大老板当惯了，忽然一夜间破产，她爹面子上挂不住，不好意思去她外婆的房子里和小姨、小姨夫他们一起住。她爹说是借住在一个伙计家里，可他身上背着那么多债，现在哪还有什么伙计呀？全都避他不及。　　　　不过是每天晚上花10块钱，到网吧里凑合一夜罢了。　　　　还有之前说已经借到钱，将那些讨债的人打发满意，也是骗人的。其实是那些讨债的见他实在没钱，把他抓住打了一顿出气罢了。　　　　她爹以前还有个爱在人前显摆手表的毛病，家里收藏的手表没有一百块也有八十块。自从出事以后，那些名表也都被变卖抵债了。唯一还剩下最后一块华章纪念款，那是她母亲送给她爹的，她爹没舍得卖。　　　　这些日子在外流窜，她爹大概是把那块表都卖了，才能支撑这些日子。　　　　叶未希没有戳破她爹的谎言，知道她爹这些日子过得不容易。可这个家里，谁都过得不容易。好在她爹正当壮年，吃点苦也没什么。　　　　上辈子的时候，她爹一直努力想找风投借一笔钱，想要东山再起。虽然四处奔走，处处碰壁，虽然失败了无数次，但最终还是有一家风投公司愿意借给她爹20万启动资金，成立一家小型铝合金加工厂。　　　　从拉下脸皮四处借钱到成功订购第一台加工机床，从加工螺丝螺帽开始到加工大型幕墙框架，从卖不出产品到成功接到海外订单……　　　　就是在那样艰难的条件下，她爹依然没有垮掉，而是重新脚踏实地，一点点从基础做起，慢慢从亏本到盈利。一直到她上大三那年，终于将所有债务全部还上。　　　　所以叶未希对她爹有信心，眼前的困难不会将他打倒。　　　　到了下午日渐黄昏的时候，付大少回来了，脸色依旧阴阴郁郁的，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就连林伯都躲得远远的，没敢再到他面前说教和添堵。　　　　叶未希从晚饭桌上就开始犹豫，要不要去找付大少开口，说到周末了，她想回家。　　　　直到晚饭结束近一个小时，付大少已经在客厅玩完好几局游戏，她都没敢过去。　　　　怕触霉头。怕他拿她撒气。　　　　可今天已是周五，如果她不去开口，等明天中午付大少睡醒以后，再去找他，只怕又要晚了。何况他还不一定能同意。　　　　咬咬牙，叶未希豁出去，大不了再被他熊一顿。　　　　然而没想到的是，付大少竟然答应地意外的痛快。他一边玩着游戏，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去吧，早点回来。”　　　　叶未希颇有些惊讶，不等她开口，付大少又补充一句：“别等我打电话催。”　　　　“知道了。”叶未希连忙点点头，不敢再多言，悄悄爬上楼去压惊。　　　　没想到付大少这次竟然这么好说话，当真是意外之喜。叶未希连夜收拾好东西，第二天一早，连早饭都没吃就自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