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不由我,贫穷非罪过。陈凤桐犹然记得学生时代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名著,那位神经质又伟大的俄国作者就在某本书里写了这么一句话。 那本书的女主角是个绝色女子,当然,很多书里的女主角都是绝色女子,如果女子不绝色,不仅男读者没有兴趣,连女读者都要失去兴趣。 陈凤桐有一次去给一个半知名作家的签售会站台,那位作家是个中年男人,他的妻子是陈氏银行的一位骨干成员,陈凤桐作为员工老板和员工的朋友去给她的丈夫站台。那位作家水平乏善可陈,却年年炒作自己是畅销书作家,不过就陈凤桐所知,他的书大部分都卖不出去,很多产品都堆在他家楼下的小仓库里。 那位作家家里有个专门放书的小仓库,十来个平米,里面全是他卖不出去的书,甚至里头还有一些世界名著,陈凤桐有一回看见他的女下属在里面搁置垃圾袋,各种五颜六色印染织花的垃圾袋,陈凤桐看了一眼,对这对夫妻漠视文化与假装清高文化人的作风感到齿冷。 但陈总没有炒掉他的这位资深员工,她很能干,社交公关能力一流,放到酒桌上,绝对是一把好手,灌醉三五个男人不在话下。 她既然有她的用处,何必再计较她心里是不是一片文化沙漠,谁又再去计较她的家庭及其家庭成员有多么欺世盗名和心胸荒芜行为荒唐呢? 陈凤桐的女下属功高,陈总自然要给她脸面,譬如人家的丈夫举办签售会,陈总就得去,不仅要去,还要献礼。开签售会那一天,那位男作家侃侃而谈,大谈成功学,营销自己的前半生。陈凤桐来的时候,带了花篮和横幅,精心打造,后头那男作家说:“什么挖墓盗坟,什么加油爸爸,其实吧,观众喜欢看的就是杰克苏和玛丽苏,大女主叫玛丽苏,男主谍战个人秀就是杰克苏。我们写书,别人拍戏,鬼知道你写了啥,外头人完全不在意,最好成品就是《过来吧,小叔子》,《我来了,小姨子》!大家是不是觉得似曾相识,没错,这就是武大郎大战武松潘金莲的剧情嘛,高端了说,金瓶梅和水浒传共同孕育了红楼梦,低端了讲,任何人都可以通过低端的文艺作品操.破.苍穹。” 底下的记者和出版社编辑一脸诡异,尤其是出资举办活动的出版方,那位负责人简直脸上红得能滴血,陈凤桐却觉得精彩,异常精彩。他对这位油腻的中年作家刮目相看,简直有一种当年看见《请原谅我红尘颠倒》的撕裂破碎感。 狗屁的三观,狗.日.的人生,操也操不动的人生,谁说他说的不好,生活本身就是这个样子,所谓生活,所谓人生。 “去,献花去,献上花圈。” 陈凤桐一激动,他心中兴奋,立马说要献花圈。 “咳,”那个陈凤桐一直怀疑对自己有非分之想的小秘书提醒,“陈总,这,现在这合适吗?” “合适,尽管上,我给你担着。” 陈氏银行的老总怕啥,他钱多呀,这区区一家小出版社,区区一个签售活动,砸了又怎么样,他还想邀请该作者写个心灵笔记呢,就记录文化圈之我见我闻的怪象。 没有出版社?不要紧,我陈凤桐出钱。没有编辑愿意上?那是事儿吗,我出钱,还怕没编辑上?编辑不也就端着饭碗找饭吃的工作人员吗,谁还没读过几本马列毛邓三啊,懂不懂科学发展观啊? 科学发展观?就是在金钱的驱动之下,利益与欲望的杂交之下,有能力者带动社会,没能力者屈服于社会,悲哀者冷淡于社会,激进者想重塑社会的欲望法则。 人类的进步,大面积受金融学推动,这就是现代生活的本质。 小秘书去献了花,陈总后来出钱专门给那个中年油腻男买了2年的报纸专栏,就请他操刀写他的憋屈,请他写为何读者非要女主角是绝色美女,请他写写为何通俗小说都有低俗和理想化的成分在。 “读者厌恶男主不富女主不美,男主不富的人设不符合当今读者的精神需求,男主可以不帅,但是不能不富。用现代经济学之父亚当·斯密的话说,人们比较能同情你的富裕,比较不能同情你的贫穷,这出于一种基本理论,同理心概念,于是只好做出骗局引诱大家欣赏,灰姑娘与王子最后终成眷属。” 那位作家人虽油腻且愤世嫉俗,写起专栏倒是有两把刷子,陈凤桐捧了他两年,后头他自己竟然混出来了,还去了一家国营报社当上一个有点话语权的小领导。 那位女下属一家对陈凤桐感恩戴德,她说陈总将她的男人从一个活在古巴比伦空中楼阁的虚幻的作家变成了一个与地球共呼吸同命运的实在的人。她的丈夫开始务实,并且不再对文化圈愤怒,他踏实了。他说他再也不需要数据,不需要粉丝,不需要彷徨呐喊,他只需要轻轻松松确确实实找点真实人生就行了。 对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那本绝色女子与男主梅诗金公爵的书叫《白痴》,书中女主貌美无脑,男主富裕英俊且宽厚爱人,女主非要跟一个恶棍私奔。 大家在背后管男主叫白痴,可陀思妥耶夫斯基究竟在说谁才是白痴,大家心知肚明。 陈凤桐切橙子搅橙汁,他手脚很轻,又见孟景初翻了个身,他心想,这样的日子也不错,我也感觉自己踏实了。 或许,这才是真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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