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答逻辑

田雨和陈先生的关系有了很大程度的缓和，应该说基本可以做到“相敬如宾”了，至少针对某个问题可以进行正常的沟通探讨了。　　3月份Nicole开学，陈先生因为工作原因无法赶回来，拜托田雨帮忙办理入学事宜。　　田雨拒绝。　　陈先生提出让艾瑞克先生回来，代替他参加Nicole的开学日。　　田雨反对。　　陈先生问怎么办？　　田雨答：父母送孩子参加开学日，谁都不能替代。　　艾瑞克先生怒气冲冲地插过话，问她知不知道陈先生现在在哪里？在做多重要的事？让他就这样回A市，她是否负得起责任。　　田雨心平气和地答，这是你的工作，不是我的工作！　　艾瑞克先生顿时气噎。　　可能是担心他们在电话里吵起来，陈先生重新接过电话，问田雨：是否每位家长都必须参加。　　田雨答：“不是，有特殊原因的家长可以不来。”　　陈先生问：这次有没有不参加的家长。　　田雨答：“有。”　　陈先生并没有继续追问，但田雨已经明白他的“追问逻辑”了，于是答：“那位爸爸临时出差，妈妈也有一些特殊的原因，所以没办法赶回来。但是，之前学校每次组织活动，孩子的父母都会准时参加，而且孩子性格十分开朗外向，很支持父母的工作。”　　陈先生当然也能听得懂田雨的“回答逻辑”，知道“但是”之后才是重点，自己上半学期基本没有来参加过学校的活动，而且自己女儿的性格并不属于老师描述的那种“开朗外向”，他没有继续反驳的理由，只好答应。　　田雨知道陈先生大概是有什么为难的事脱不开身，他一向对孩子的事还是比较看重的，看对方这么为难还这么配合，于是，田雨友好得补充了接下来的这段话：　　陈先生，请原谅我的坚持，如果这给你的工作带来很多麻烦，非常抱歉。我想说的是，我并非刻意为难你，关于你的工作性质我不做评论，但作为Nicole的老师，我觉得应该向你提一个建议，你陪孩子的时间太少了，上个学期学校组织的活动你一个也没有参加，我并不要求每一个家长每一次都能准时来学校参加活动，但是你给孩子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　　开学日对于大人来说可能没什么特殊意义，不过是把孩子送到学校去，但是对于小朋友来说却不是，你大概想象不出Nicole看到别的小朋友牵着家长的手时眼神……我觉得你一定想象不到。　　我不想每次学校进行活动，Nicole每面对一次就受伤一次，觉得自己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孩子不同于成年人，不懂得正确疏散不良情绪，这些情绪不会凭空消失，最终都会变本加厉地转嫁到其他事情上。不知道您有没有发现，每次学校组织活动之后，下一个周末Nicole返校都会比平时困难，每到那个周末她一整晚都不和其他小朋友讲话。　　针对这个问题我之前和您沟通过，您给出的答案是工作太忙。　　我知道您很爱Nicole，但是有时候爱需要放在心里，也需要说出来，更需要仪式感，开学日就是一个很好的表达方式，所以我建议你来参加。　　对面没有声音……　　田雨把电话拿开，又放回耳边仔细听了听，那边有很轻微的呼吸声。　　也可能是对方听到她不再滔滔不绝，于是道；“请继续。”　　“继续”就“继续”，于是田雨又开始滔滔不绝：　　很多大人其实并不真正了解孩子，大多时候小朋友需要的并不是“我爸爸给我买了什么”，而是“我爸爸也来了”。　　对面依旧一声没吭，田雨犹豫片刻，又道：我想插一句题外话，也可能我的见解比较鄙陋，但是很早之前我就想跟您说了……如果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请您谅解。　　对面缓缓传来一句：请说。　　恕我直言，依照您的工作性质来看，永远都有做不完工作，自从Nicole到这所学校以来，您一直都处在一种马不停蹄得从一个场地换到下一个场地的状态，其实我觉得适时停下来缓一缓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这看起来和现在的大趋势可能有些格格不入，但……目前的社会现状太过浮躁，您工作的这个圈子尤甚……也可能我的想法太过武断了，　　当然，这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我比较担心的是您太过忙碌无暇顾及到Nicole，她现在好不容易才适应学校的节奏，我很担心她因为家庭原因退回原地，这对一个六岁的小朋友来说是一种无法挽回的伤害，这绝不是危言耸听，我真的不希望Nicole再退回原地，毕竟这也算是我教育上的失败，我会很气馁，上半学期我做了很多努力，不想就此放弃，请您理解！　　对面的陈先生听了她这一番话久久没有回答。　　就当田雨以为自己又一次惹怒了这位陈先生时，对面缓慢地传过来一句：谢谢你，田小姐。　　田雨怔愣良久。　　　　田雨不知道陈先生是克服了怎样的困难赶回A市的，他的经纪人艾瑞克先生见到田雨时一脸怒色。　　田雨假装看不到，义正言辞地又给艾瑞克先生普及了一段人生大道理：“只要用力挤，时间总是有的，没有谁规定一定要在某年某月某时某刻做某件事，不做不行！这个世界本来没有缺一不可的事，无论多重要的角色，少了他事情依旧可以正常运行，如果不能运行，只能说明其他同伙的工作没有做全面、做到位。”　　艾瑞克先生气得脸都红了。　　陈先生静听后，纠正了她的一个措辞，说“同伙”并不文雅，可以改成“工作伙伴”或“partner”。　　艾瑞克先生可没有这样的好脾气，田雨说话的时候一直横眉立目，陈先生说完之后他扭头就走。　　学校的开学日其实很简单，首先由家长自驾或坐学校班车带孩子到达学校，然后到教室填写报到单，之后带学生到学生宿舍收拾行李及日常物品，然后到大操场参加开学典礼，程序也很简单：升国旗，师生同唱国歌，校长致辞，教师代表发言，家长代表发言，学生代表发言。　　结束后，家长和学生共同到学生食堂吃午饭，饭后学生回宿舍休息，家长就可以离开了。　　这其中的任何一项活动都平常得不能再平常，没有特殊到非来不可，不得不参加的地步。　　于是，艾瑞克先生更加嗤之以鼻，看田雨更加没了好脸色。田雨也没有好脸色，也板着脸，一句话也不跟艾瑞克先生说。　　她有自己的主意：亲爹都没生气，你多什么事！　　相比他俩的横眉立目，陈先生始终平和沉静，一板一眼地执行每一项程序，没有一句埋怨的话。　　几个人里，真正有心情享受开学日的恐怕只有Nicole了。她倒向变了一个人似的，拉着陈先生一会儿去看她墙上的小星星，一会儿去看板报上她的画，一会儿又强迫陈先生学着她的样子喝教室里的水。　　学生都回宿舍了，只有Nicole拉着陈先生还在教室里磨蹭，田雨发怒了，板着脸问Nicole记不记得开学日的程序，现在应该去做什么。　　Nicole怏怏的，这才拉着陈先生的手不情不愿地回宿舍收拾东西。　　到了操场之后，Nicole又疯了，拉着陈先生指指点点不停地说话，前后左右的小朋友都被她带动起来了，田雨狠狠瞪了她一眼，Nicole立刻老实了。　　解散之后她追上来，拽了拽田雨的衣服，田雨很不高兴地回过头，Nicole很赖得顺势抱着她的胳膊转了一个圈，笑嘻嘻道，“我介绍Dad给我的好朋友。”　　田雨撇撇嘴，“呦，你还有好朋友呢，别骗人了！”　　Nicole突然急了，一根手指指着田雨的侧后方，“张子阳就是我好朋友！”　　田雨噗嗤笑了，“才一个呀！说了那么半天的话，我还以为你有一群好朋友呢！”　　Nicole气得不吭声，瞪着田雨的样子让她直想发笑。　　田雨强憋着笑意，抬头就见陈先生正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她，艾瑞克先生更甚，怒气哼哼的眼神盯着她，仿佛在问，你就是这么教育孩子的吗？　　田雨毫不在意——仅仅几个眼神而已，有什么值得她大动肝火的。　　今天可是开学日，这么多家长争着抢着和她说话，她忙得很！　　田雨笑脸相迎，送走最后一个家长后，一回头就看到一脸愠怒的艾瑞克先生，和一脸平静的陈先生正站在他身后。　　陈先生戴着鸭舌帽，一副周正的茶色眼睛，两撇温雅庄重的八字型胡须，针织开衫，休闲裤、篮球鞋——这是田雨的建议。　　开学日不同于平时接送，很多家长长时间近距离接触，难免会有人认出陈先生，所以田雨建议他来之前尽量多做一些“装饰”，陈先生表示疑惑，田雨就指导他：可以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田雨看着这样的陈先生，不由得就有点想笑。　　陈先生却庄重又严肃地对她说：“田小姐，谢谢你，我女儿今天第一次介绍她的朋友给我，我们约了另外一个小朋友的父母，这个星期六一起去骑马。”　　——专门留下，只为了说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田雨没有笑话他，也没有再长篇大论教育这位父亲。她在这个简单的举动中，看到了一个父亲对女儿毫无保留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