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火队长

田雨在冬日的睡梦中惊闻Nicole一声凄厉的尖叫，瞬间睡意全无。　　冬令营结束当天陈思佳就匆匆去赶火车了，空荡荡的宿舍楼剩下的人寥寥无几，楼上偶尔一声咳嗽声清晰可闻。她一个人在狭小的双人宿舍里转来转去，竟觉得这宿舍比平日大了很多。　　田雨拽开窗帘才知道下了一夜的雪，A市地处北方之北，节令有秩，四季分明，冬天的特点尤为明显。　　白皑皑的雪厚厚堆积在松枝上，簌簌迎风风而落，为迎新年，校园的大路两旁挂满了红灯笼，洁白的雪，墨绿的松，嫣红的灯，A市冬日，别样动人。　　田雨在这个动人的冬日清晨，接到那位“陈先生”的电话，已经放寒假了，起初她以为打错了，那铃声却孜孜不倦，她在睡意朦胧中划了一下就听到Nicole凄厉的哭嚎声。　　田雨立刻清醒了，一咕噜爬了起来差点把手机摔到地上。　　Nicole只是哭，要来找她却不说原因——这是这个执拗的孩子一贯的风格。　　她在百般劝说，甚至被迫答应她的条件之后，才终于和那位“陈先生”通上话。　　陈先生对这次冒昧打扰表示万分歉意，在万分歉意下恳求她接纳Nicole一天，却绝口不说原因——父女俩的执拗真是如出一辙，　　田雨听Nicole哭得惨烈，只好答应，陈先生在听说田雨已经买好回家的火车票后，承诺将退赔此项费用，并坚持要求按照家庭教师标准薪酬的3倍支付她费用，田雨快被他逗笑了，匆忙答应了他的请求。　　由于假期不允许学生入校，陈先生在学校附近一家酒店订好了房间，田雨拖着一大箱行李费了好大劲才走到公交站。　　她到酒店的不久Nicole就到了，她一下车就大喊着田老师连哭带跑一路奔向她怀里，以至于田雨有了一种奇怪的错觉，这场面真的太像亲身女儿受后妈虐待，跑到亲妈这里告状的场景。　　不知是不是那位“陈先生”也同样有如此想，两个人竟尴尬地对视了好几秒钟。经纪人艾瑞克先生拖了两只大号行李箱缓缓走来，田雨立刻觉得不妙，看着那位陈先生。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sorry，我不确定Nicole明天肯不肯回去。”　　Nicole听到这话拥在她腰上的手抱得愈加坚定，田雨实在无心探究这对父女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天气太冷，她扯着Nicole匆匆进了酒店。　　一向依恋父亲的Nicole走的时候竟连头也没回，转角的时候田雨回头看了一下，陈先生高大而寂寞的身影在A市凌冽的寒风中孤独而立。　　Nicole绝口不提发生的事情，只是寸步不离地跟在田雨身后，田雨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上卫生间她也要站在门口等她，不大的房间Nicole像根尾巴一样在她身后甩来甩去。　　田雨悲哀地意识到，陈先生答应自己明天接走Nicole的计划很可能是一句口头空文，自己很有可能要把这个年报废在这家酒店里了。　　情况出现在晚上，Nicole因为找不到她的小兔子不肯上床睡觉。田雨和她一起把两只超大行李箱里的东西翻了个遍，玩具、零食、衣服、故事书、洗护用品……尿不湿，就是没有她要的那只兔子。　　田雨一边扒拉着手里的各种毛绒玩具，一边说：“要不我给你爸爸打个电话让他找找？”　　Nicole揪着一只毛绒小狗的耳朵不做声，田雨知道她心动了，拿着电话走到阳台。这次Nicole并没有跟来，这是她早就预料到的，Nicole永远都不会猜到田雨装模作样打电话的内容，以及她出门时大衣下面藏着什么。　　陈先生在万分恶劣的心境之下得知田雨的计划不知该喜还是该忧，他甚至有点怀疑自己找错了partner（合作伙伴），竟然把Nicole交到了一个最不靠谱的人手里。　　“田老师，这样做的意图是什么？”在田雨多次更正之后，他第一次正确使用她规定的称谓，不再叫她田小姐，“正负各占几分？”　　他一般以这种口吻和她说话就表示已经对她的行为有异议了，田雨和这个人打交道这么久已经基本了解他的情绪密码了。　　她笑笑道：“陈先生，是这样的，我虽然不知道您和Nicole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她反复强调你不爱她了，这个娃娃对她来说很重要，你能这么晚冒着风雪给她送来，至少我拿给她的时候她不好意思再说你不在乎她，对吧，”田雨亮晶晶的眼睛盯着眼前的人，胸有成竹地道：“放心，我会和她好好描述一下外面的这场大雪，哎呀，真冷啊。”　　某位面容肃然的陈先生竟然倏地笑了，他盯着面前这位温文尔雅的老师看了好一阵，把她看得有点毛，直问他怎么了。　　他笑笑，有一句没有说出口的话，他终于理解为什么她能够搞定Nicole了——足够狡猾，足够阴险，足够会装正义、温和。　　想起Nicole在家和他大吼“田老师才不会这样”“田老师会尊重我的想法”“她从来不逼我做决定”，那位田老师真的不发脾气，不提反对意见，不强迫任何人改变决定，仅仅是提出自己的建议，可结果往往变成自己最终都按照她的想法去做，自己的决定往往是她所期望的。　　女儿天真纯洁，而自己……道行太浅，过去的半个学期真是难以想象，自己不知道着了多少类似的道。　　他深思的过程，某人笑眯眯地对他说：“陈先生，这仅仅是一个善意的谎言，并非我一贯的做事原则，因为我看Nicole比较坚决，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还请你理解。”　　他心中一动，看来她已经猜到自己刚刚的“沉默注视”是什么意思了。　　他略略有些不好意思，诚恳道：“田老师，很谢谢你的帮忙，Nicole不愿意接受我女朋友，咬伤了她。” 　　田雨愣了一下，忙道：“请原谅，我无意探究您的私事，可能Nicole需要一些时间，让她冷静一下或许会更好。”　　陈先生终于艰难地开口了，“或许还要多麻烦几天，目前实在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案，Nicole除了找你哪里都不去，我在A市没有太多认识的人，所以……”　　田雨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像他这种人不应该每天都风风光光，被镁光灯、鲜花和掌声拥簇包围吗，冬天的雪夜围着火炉拆粉丝的礼物，被一堆助理伺候着更衣出恭。　　谁能想到他冒着风雪星夜赶来，女儿却不肯见他，偌大的A市，孤单的父女二人，一个亲人也没有，仅有她这个按小时计费的外人。　　她想了想，道：“我尽量说服Nicole，希望到时候Nicole能同意。”她见对方神色十分为难，于是问她有什么困难。　　对方踌踌躇躇，后道：“原本计划旅行，现在Nicole坚持不去，我……田小姐是否可以……我可以付三倍的薪酬……” 　　田雨脸色猛然一变，打断了对方的话头，“对不起，我还有其他事！”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Nicole会带那么大两个箱子出现，而且里面万事俱备，原来是准备去旅行的。只不过在旅行出发之前发现还有一个同行者，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所以才大发脾气。　　自己本来出于一番好意勉为其难帮他照顾孩子，现在，竟然被这个男人看成用几个钱就可以雇佣的保姆老妈子，只需要付钱给她，他就可以轻轻松松去和女朋友逍遥。田雨越想越生气，看着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忍不住就又一次开启了她在陈先生面前的长篇大论，“陈先生，你大概不明白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用金钱解决，我之所以答应陪伴Nicole是因为我觉得她太孤独，总是处于一种缺乏安全感的状态里，作为她的父亲，对于这一点我想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至于怎么解决那是你们父女之间的事与我无关，我希望能够再次声明我的立场，我答应你的请求是因为作为Nicole的老师，我同样希望她长大之后能够拥有开朗而优秀的性格，并不是因为3倍的薪酬。”她刻意加深了最后那句话的音调。　　对方知道自己无意的言语触及到田雨的底线，急急忙忙道歉，被她粗暴地拒绝，并下了最后通牒，明天下午之前接走他的女儿！　　“陈先生，对于你的处境我深表同情，也许你并不清楚中国的火车票有多难买，尤其是春运时期，对不起我只能尽力于此了。”　　第二天夜幕来临之前陈先生接走了她的女儿，田雨介于自己昨天的恶劣态度，整个晚上使尽浑身解数开解Nicole，父女二人相见时已前嫌尽释。　　和看护薪酬一起递给田雨的还有一张回家的机票，陈先生诚恳而真挚地向她表示了歉意，田雨反倒觉得不好意思。　　她拒绝了那笔薪酬，却接受了机票，陈先生误以为她仍然不肯原谅他，依旧频频向她表示歉意，田雨只好学着对方诚恳地检讨起了自己，并说明拒绝这笔钱的用意是打算送给Nicole作为新年的红包，“你们在A市亲戚少，别让Nicole过年来和同学比红包比不过。”她有一句话没有点破，何止是亲戚少，是根本没有，如果有合适的亲戚，他也不会把女儿送到这里。　　陈先生面对她默默良久，接受了她的心意。　　田雨笑说，如果以后遇到离开A市Nicole没人照顾的情况，可以再找她。　　陈先生终于释怀，真诚地感谢了田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