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他一万遍

田雨沿着冷森森的大路气冲冲地一路往回走，越走越怒火中烧，气到极致恨恨在路边的树干上踢了几脚，纤细的树干在夜风中微微一颤，几片稀稀拉拉的树叶缓缓荡到地上。　　其实，田雨并不是个执拗的人，平常谁要是惹她生气了，她像这样狠狠损对方一顿，气自然而言也就消了。可今天，也不知怎么了越说越生气，越想越生气，恨不得再冲出去将那个该死的家长揪住，狠狠打他一顿。　　“什么玩意儿！我就多余跟他说后面那些话。”她边走边恨恨地想。　　食堂已经关门了，她抱着膀子一路小跑回到宿舍，同屋的小陈还没有回来。饥寒交迫也管不了这么多了，翻出小陈的方便面泡了一桶。扔垃圾的时候，她看到黑色的垃圾袋默默一怔，起身到走廊尽头保洁阿姨那里那了几个大号黑色塑料袋。　　小陈回来时，田雨正在挥汗如雨地收拾自己的东西，书、衣服、鞋子、电脑，七七八八堆了一地，门开了她看也没看。　　“嗬，不过了？”　　“不过了。”田雨头也没抬。　　小陈蹲到几步远的地方，看她像看怪物一样，“什么情况？”　　“遇到一个神经病，”田雨边骂边把一双鞋塞到已经装满的塑料袋里，“就没见过那种人，浑身上下捂得跟通缉犯似的，我真怀疑他送孩子上学的钱是什么来路。”　　小陈扑哧一笑，到桌子上给她倒了杯水，“息怒息怒，天气这么冷你还不让人家多穿点衣服啊。”　　这所学校是A市数得上的贵族学校，在这里上学的学生家长非富即贵，遇上几个不好伺候的家长也是常有的事，老师们早就习惯了，平时也不会把这些当回事。　　田雨一屁股坐到地上，猛喝了几口水，“这个人绝对是个变态！我敢肯定！你是没看到，围巾，口罩，墨镜，帽子，手套，皮靴，” 田雨一样一样数着，又生了一遍气，“竟然有人在晚上戴墨镜！？简直不可思议！最可恶的是什么你知道吗，我让他签字的时候他居然认为我是想要他的签名！真是绝了，你绝对想象不出来他当时那副傲慢的样子，好像随便恩赐给我一个什么，我都得感激涕零似的，他妈的，老子忍不了了！”田雨咚的一下重重把水杯放到了地上。　　“发飙了？”小陈美丽的双眼闪过一丝惊异。田雨可是小学部数得上的好脾气，对孩子耐心得不得了不说，平时老师们之间有点什么勾心斗角的事，她也从不在意，今天这是怎么了？看来真的是被那个变态家长气到了，可生气归生气，哪怕你私底下把那个家长臭骂一万遍，或者把他的照片绑到沙袋上打得稀巴烂也没人管。可，可，无论如何也不能对着家长当面发飙吧，这个学校的宗旨向来都是围着家长转的，冲学校的衣食父母发飙，能有好果子吃吗？　　“你冲人家发飙了？”　　眼见田雨坦荡荡地点了点头。　　小陈又弱弱地追加了一句，“当面？”　　田雨点头。　　小陈吓得差点丧失语言功能，“那，那……不管怎么，你也不能当面就发飙吧！” 　　田雨倒是叹了口气，“当时被气得脑袋一热，没想那么多。”　　小陈简直不敢相信，好脾气的田雨也有这脑袋一热的时候，不由自主的结巴起来了，“你这，这，这不是找死吗，他投诉你了？”　　田雨摇摇头，“还没有，估计快了。”　　小陈看着满地狼藉，腿一软顺势坐到了地上，无不担忧地看了田雨一眼，“要不，要不给那个家长打个电话？好好儿跟人家解释一下。”她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看田雨没反应，默默摸过田雨的手机递给她。　　田雨本来被说得不吭声了，一听到“解释”这两个字，心底那股邪火腾地一下又冒出来了，“我跟那种非人类也只能沟通到这种地步了。”说着就爬起来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　　这一夜，两个人都没睡好。　　对于小陈来说，田雨不仅是个不错的室友，还是个不错的朋友，是她在这里难得能说得上话的人。两个人性格不一，脾气却相投。想着明天田雨就要走了，心里就跟少了什么似的空落落的，莫名地不踏实。她真有点后悔，那会儿没悄悄拿走田雨的手机，替她跟那个家长好好再沟通一下。　　对于田雨来说，这一夜也是极其不平静的。她实习的时候就来了这家学校，前前后后好好歹歹也待了大半年了，终于可以独立带班，有了自己的班级，也算是平平稳稳地迈开了步子。谁知道竟突然间冒出这么一档子事，想想不久前自己还信誓旦旦地宣布要一辈子投身教育事业的场景，不禁有点心酸。　　田雨倒不异想天开，期待着像小陈说的那样，明天太阳一出来，那个该死的家长就把这档子事忘了。她也想好了，自己绝不会给那个家长道歉，不干就不干！开除就开除！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整个人反倒坦然了。　　星期日学生返校，小学部的老师们像往常一样在西操场的接待处一边等学生一边聊着天。田雨没心思，懒懒地在一边站着。　　陈思佳风风火火地一跑过来就拽住她的胳膊，眼睛瞪得老大，比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　　田雨一下一顿地摇了摇头。　　陈思佳长叹了一口气，“完了完了，这下完了，事情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你再给人家打电话都不好说了。”　　“谁说我要给他打电话。”　　陈思佳恨铁不成钢，瞪了田雨一眼，“嘴硬吧，你就嘴硬吧你，等人家投诉你，我看你怎么办。”　　也是事情到了绝地，田雨反倒淡然了，“爱怎么办怎么办，该谈话就谈话，该开除就开除，我行李都收拾好了，爱怎么样怎么样，想让我给那种人道歉门都没有！”　　陈思佳挎在田雨胳膊上的手在她胳膊上狠狠你了一把，“我就多余操这份心。”　　田雨一笑，“看到你的男神了？”　　陈思佳霎时转怒为哀，叹道：“男神哪有那么好见的，我排了半天只拿到了这个。”她捏着手里的宣传册在田雨眼前晃了两下，眼睛忽然一亮，“听说你的那个家长也是个大明星？”　　田雨撇撇嘴，又听陈思佳问：“他开的是什么车，车上都是些什么人？”　　田雨懒懒的，“没看清楚。”　　陈思佳来了精神，“夜间出行！全副武装！签名！……”她在田雨胳膊上狠狠拍了一下，“你这个家长肯定是个大明星，相信我准没错，说不定还是什么超级大牌呢。哎呀呀，你说你这个人，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给骂了。”　　“大姐，你搞清楚再发挥想象力好不好，我那可是有理有利有节。”　　“行行行，就算你有理，可主任会这么认为吗？学校会这么认为吗？你光说有理有什么用，如果有理管用的话，昨天晚上你收拾行李干什么？咱们校长的风格你又不是不知道，让你道歉你不道歉，等校长接到投诉电话看你怎么办，搬行李的时候别叫我！”陈思佳是个得理不饶人的脾气，一番话说得田雨没了声。　　似乎是觉得自己话说重了，她拉拉田雨的胳膊，“我这不也是担心你吗，你说你要是走了，我可怎么办啊。”　　一句话说得田雨心软了，扯过陈思佳手里的宣传册，指着上面那个人说，“如果昨天那个人换成他，我就道歉。”　　陈思佳突然安静了，很是严肃认真地打量了田雨一番，修长的手指在田雨脑门上捅了又捅，“你竟然咒我的男神是娃他爹，活该你被投诉！活该！”　　田雨匪夷所思，“什么都能扯到这个问题上，真是服了。”又补了一句，“是不是娃他爹，你都没戏。”　　那天晚上，田雨没有等到主任找她谈话，或许真如陈思佳说的那样，那个家长比较忙，还没有来得及投诉她。　　直到晚自习结束，整个小学部依旧安安静静的，老师们各司其职，一切都像往常一样规律地进行。对于一个已经打好包裹准备随时滚蛋的人，这样的安静真是一种折磨。　　比这更折磨人的还不是这件事，统计完班上的返校人数，田雨赫然发现Nicole没有返校。按照学校规定，下了晚自习把学生送回宿舍之后，班主任要把本班学生的返校情况填到一张表里，统一交到小学部。　　这本来也没什么，比较麻烦的是没有返校的学生必须注明原因和具体返校时间，这就需要班主任和家长进行电话沟通。　　一般情况下，因病或因事不能返校的学生，家长都会主动打电话跟班主任请假，像Nicole这种没有返校又没有事先请假的，就需要班主任给家长打电话确认原因。　　田雨头疼的就是这个打电话，如果那个家长当天就投诉她，或者今天返校时投诉她，在学校处理这个问题期间，家长自然不会把孩子再送到班主任手里，那她这个未返校的理由自然而然也就不用填了。可那个该死的家长并没有投诉她，学校也并不知道这件事，如果是其他学生，她可以随便填一个事假病假之类的原因，明天上午学生一返校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可这毕竟是“非正常”情况，如果她随随便便填一个病假，明天家长一投诉必定穿帮，到时候她可就罪加一等了。田雨攥着手机左看看右看看，这通电话她是非打不可，不禁在心中又把那个家长骂了一万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