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方薇没有说话，但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方薇。”廖凡开口，又示意几个高层先回避，前台嗫嚅着不知道怎么处理。忽然，人群中传来方薇低低的声音，“他在哪里。”　　　　前台立刻回答：“在接待室。”　　　　方薇点点头，脱下身上披着的外套，又将略显凌乱的头发整了一下，恢复端整的样子。　　　　或许，无论她和檀宗景之间的关系变得如何，方薇都不愿让他看家如此狼狈的模样。　　　　廖凡不知道短短几分钟里自己叹了多少口气，他看向有些发抖的卢启明，说：“你也来吧，这回你犯大错了。”　　　　卢启明的脸色从原先的通红瞬间变成土灰色，眼镜后那双精明狡黠的眼睛早已充满了对自己下场的恐惧不安。　　　　谁也没有想到在公司安安稳稳上班的方薇，居然会是黎城响当当的大商人檀宗景的妻子。　　　　这样几乎不可能出现的情况就这样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在场人谁也没有动，只是错愕地看着面容姣好，依旧平静地像一潭湖水的方薇脸上。　　　　“方……方薇。”卢启明忽然声音颤抖，甚至一边讲一边扇自己巴掌起来，“我是鬼迷心窍，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我给你道歉，我错了，我错了……”卢启明说到一半，忽然僵住了。　　　　张晶看见卢启明看向的是自己身后的方向，她转过头去，就看见一个西装革履，俊朗却面色阴沉的男人站在自己不远处，以一种睥睨的姿态，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廖凡苦笑，深吸口气，说：“檀总大驾光临，小舍蓬荜生辉。”　　　　方薇转过身，与檀宗景对视。　　　　众人自觉地让开一条路，檀宗景示意赵若飞在门外等候，然后看向廖凡，说：“我想我应该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檀宗景声音冷冷，而方薇知道这是檀宗景发怒前的征兆。他越是平静，爆发后的后果越是可怕。　　　　廖总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他先是环视了一圈办公室，掠过方薇又掠过瑟缩的卢启明，再是围观的人群，说：“檀总借一步说话。”　　　　偌大的总裁室里，一侧的会客室中，檀宗景双腿交叠坐在主座上，气氛压抑又寂静。廖凡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几次想开口还是没想好说什么。　　　　创业那么多年，他处理过大大小小的危机。可无论哪一次都没有这此这样让他感到棘手和不安，关于方薇是檀宗景的妻子这件事，他也是偶然间知道的。　　　　大概三年前，方薇刚接手主编位置不久。再一次私人酒会上，他见到了站在檀宗景身边的方薇，那时的他还天真的以为，方薇是檀宗景众多情人中的一个。而当他上前打招呼，檀宗景得知她是方薇的上司时，说得却是：“劳烦廖总关照我的妻子。”　　　　方薇居然是檀宗景传闻中从未露面的妻子，这个认知大大震惊了他。廖凡当即意识到这也许是他辛苦创业中过程中，百年难遇的一个福兆。　　　　此后的时间里，廖凡也充分印证了自己的这个想法。这层外人看不见的关系，为他带来了许多业务上的帮助。魅色文化发展公司也借着檀宗景或多或少的提拔合作快速发展起来，而作为关键人物的方薇却由始至终站在权利的圈外，仿佛这一切都是廖凡偶然结识檀宗景这样天大的福气带来的好运。　　　　从得知方薇是檀宗景妻子的当天晚上，方薇在就会散席后单独地找到了他。还没来得及寒暄客套，方薇就告知了她来找他的原因。　　　　她不希望有除他以外的人知道她是檀宗景妻子的身份。　　　　廖凡充分理解原因，他多少对方薇的性格有所了解。方薇入社几年，工作能力出色，却很少透露自己的家庭背景，性格沉稳而内敛。　　　　因此过多的关注或许只会给她带来不堪忍受的重负。　　　　廖凡想通这一点，欣然应允。　　　　这一瞒就瞒了这么多年，到如今却昭然若揭。而且是这样一种万分难堪无法挽回的地步。　　　　他没有看站在一侧的卢启明，只是对檀宗景说：“檀总，关于卢启明的处理，我司绝不姑息。稍后我就让人事发布辞退公告，若是有诉讼需求，我司也尽全力配合。不知檀总和方薇对这种处理，是否满意？”　　　　这已经是廖凡能想到的最直接最妥善地处理办法了，事到如今，卢启明这个人是绝对保不住的。廖凡知道自己和卢启明那几年同学情谊，在这件事面前是毫无考量分量的。　　　　卢启明的下场已经非常明晰，他的事业生涯已经毫无转圜余地的就要终止在这次事故中了。　　　　事情发展到这种状况，已经超出了方薇的设想。她从未想过，这件事有一天会被檀宗景知道。这么多年，檀宗景从未来过她所在的公司，更别提说要接她下班这样可笑的理由。　　　　难堪，不解，伴着不可名状的心潮起伏，让她的思绪有如一团乱麻，怎么理也理不出一个头绪。　　　　“哪只手？”安静地空气被割裂开一道口子，檀宗景的声音静静地响起。　　　　谁也没有发话，赵若飞安静别过脸，避开了视线。　　　　檀宗景缓缓起身，视线掠过方薇，她低着头，露出的洁白手腕上仍留有几道抗争留下红印。　　　　心忽地收紧，怒火瞬间点燃。　　　　“你他妈用的哪只手！”　　　　下一秒，卢启明就被重重打到在铺着地毯的厅面上。檀宗景像是暴怒的野兽，两眼发红地看着地上狼狈不堪一击的卢启明。再要挥拳却被方薇拦住，他一愣，抬头。看见的是方薇隐隐含泪，倔强无比的脸，她说：“够了，我自己的事……自己处理。”　　　　四目相对，相近咫尺。檀宗景却第一次清楚感受到与方薇之间难以跨越的鸿沟。　　　　方薇见他未动，再次一字一句地重复，“我的事，我自己处理。”　　　　廖凡有些呆滞地看着眼前的情况，想拦也不敢拦。只是他屏息地看着方薇与檀宗景，想到关于檀宗景那些层出不穷的绯闻，再看着眼前两人微妙的气氛，一个念头逐渐清晰起来——他们两夫妻的感情，或许亮起了红灯。　　　　可……真的如此吗？廖凡暗自摇头。同样作为男人，廖凡敏锐地意识到，檀宗景对方薇，或许还是有感情的。　　　　窗外仍在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室内即使开着灯，仍旧有些暗沉沉。方薇站在灯下，光照在她的脸上，显得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无力。　　　　方薇看着仍揪着卢启明领子的檀宗景，他的西装因剧烈的动作而微微皱起，头发也有些散乱，脸庞的轮廓却无比清晰。她清楚地看见他眼底复杂交织的情感，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情绪。　　　　像是被什么重击一样，方薇的心口开始发涩。她触碰到他的肌肤，滚烫异常。她甚至能感受到他鼓鼓跳动的筋脉，跳动着暴躁着。　　　　“我能处理好。”她感觉到很累，连语气都透着深深的疲惫。　　　　缓缓地，檀宗景放开手，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在车里等你。”　　　　方薇点点头，没有看他的眼睛。　　　　檀宗景最无法忍受方薇这样明明无助极了，却故作坚强的样子。这让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挫败感，她将自己牢牢地圈在自己的世界里，再也不肯让他越界一步。　　　　心中的怒火无处发泄，檀宗景驻在原地，未动。　　　　赵若飞看着剑拔弩张的气氛，恰到好处地开口：“夫人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我和檀总就在外面等你，相信廖总也会给这件事做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复。”　　　　檀宗景没有说话，却知道再如何，方薇都不愿接受他的帮助。呼了口气，他还是对方薇说：“我等你。”　　　　方薇轻轻“嗯”了一声。　　　　赵若飞朝方薇投去一个安心的笑，跟着檀宗景出了总裁室。　　　　方薇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室内恢复平静。　　　　卢启明坐起了身，茫然地擦着唇边的血迹，人已经完全呆滞。　　　　方薇平复了一下心情，抬头恭敬地对廖凡说：“廖总，我希望你能满足我的几个条件。”　　　　廖凡说：“你讲吧，怎么处理都可以。”　　　　“一，道歉。”　　　　“二，辞退。”　　　　“三。”方薇顿了顿，开口，“让他离开这个圈子。”　　　　廖凡对前两点没有意见，只是第三点……他沉思片刻，这句话无疑是斩断了卢启明的所有后路。　　　　半晌，廖凡忽略了卢启明求救的目光，说：“第三点，我不说，檀总也会做的。还有吗？”　　　　方薇认真想了想，将想要提起诉讼的想法按下心头。她并不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只是无意识的她不想再让事态扩大。　　　　檀宗景妻子遭受非礼这样的事，一直都是狗仔最爱寻猎的目标。　　　　“另外。”方薇刚开口，廖凡像是洞悉他的意图，说：“我会处理好舆论，我保证这件事除今天在场的人知道，不会再有外人清楚。”　　　　方薇默然，廖凡看着她的脸色，又想起今天她无故旷工的事情，说：“你放个假吧，公司的事情不用担心，你先调整好状态。”　　　　方薇想了想，慢慢地说：“礼拜三我回来上班，多休息两天应该可以了。”　　　　廖凡说：“人事部那边我会去打招呼，你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身体状态最重要。”　　　　方薇说：“谢谢。”　　　　廖凡说：“是我识人不清，让你受委屈了。”廖凡五十多岁了，论年纪只比她父亲小几岁，经过这一番风波，他的声音也有些疲惫。但说这句话时，却不是客套的安慰，而是以一种长辈对晚辈的疼爱与怜惜。　　　　方薇半天的委屈突然得到了些许的安置，眼眶有些湿润。她闷着声，点头，说：“再见，廖总。”然后快步离开了让她感到压抑的地方。　　　　檀宗景没有坐在车里，方薇刚出门的时候，就看见背着站在车边抽烟的他。　　　　像是感知到她出来，檀宗景转过身，掐灭了烟。　　　　两人远远的站着，方薇站在台阶之上，像是在犹豫是不是该上前。李叔和赵若飞已经不见踪影，大概是得了准许，先行回去了。　　　　还未到下班点的广场前，偶有零星几人走过。空荡的广场上仿佛只剩了那辆黑色轿车，以及撑着伞的檀宗景。　　　　方薇不知为何想起陆江撑伞的模样，那把伞那样大，显得他那样小。　　　　“再想什么。”　　　　眼前出现一道阴影，檀宗景将伞往她一侧挪了挪，确保她不会被雨水淋到。　　　　方薇抬眼看他，不知多久没有近距离看他的脸，方薇竟觉得有些恍惚。记忆里烙刻那样深刻的一张脸，竟然在仔细端详时，却变得模糊了。　　　　“檀宗景。”她低唤了一声，檀宗景说：“嗯。”　　　　方薇张了张嘴，将堵在喉咙里的话咽下去，在张口只是短短的两个字：“走吧。”　　　　方薇没有见过檀宗景亲自开车的样子，更没有坐过他亲自开车的副驾驶。　　　　一切都是新鲜的第一次，让方薇产生些许不真实感。　　　　两人都在沉默，方薇将头偏向窗外，隔绝了檀宗景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欲望。　　　　忽然，方薇自嘲似的笑了。　　　　也许这不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开车的样子，只是她也快记不清那是多少年前了。只记得那是檀宗景刚刚过了十八岁生日后不久，他拿着刚考出的驾照，开着让无数男生艳羡的新车，风风火火地接了宋芸出去玩。　　　　她站在人群中，看着副驾驶上的宋芸朝她兴奋的挥手。那感觉，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笑什么？”檀宗景握着方向盘，在间隙中看向她。　　　　方薇回过神，对上他的目光，嘴角仍挂着淡淡的笑意。　　　　“想宋芸。”　　　　猛地，车子一个急刹车。檀宗景像是幻听了一样，眼睛盯着仍旧安然的方薇。片刻，檀宗景扭过头，正视前方，再次发动汽车。　　　　方薇却像是故意要激起他的怒火，重复道：“我说，我想宋芸了。”　　　　“方薇！”一声暴喝，车子剧烈晃动，险些撞到防护栏上。方薇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是一种无所不惧的表情。　　　　“你有什么资格想她，方薇，你不配。”檀宗景几乎是红了眼，话语像刀子一样刺向副驾驶上的方薇。　　　　“不配……檀宗景，你就配吗！”　　　　方薇拉开车门，车辆在身边来来往往，她流着泪，头也不回地走。　　　　忽然，手腕被用力握住，方薇整个人被拉回车边。　　　　“你疯了！方薇你想死吗！”檀宗景的怒吼几乎震破方薇的耳膜。　　　　一瞬间，她呆住了。她看着檀宗景怒不可遏的表情，像是瞬间被抽光了力气，缓缓地，缓缓地说：“檀宗景，我想死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