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瞧着洞开的密室，月明第一时间就傻住了——　　天啊！怎么有，这么多的书！　　　　却是眼前这密室内，密密麻麻堆满的不是金银财宝，而是书籍，无穷多的书籍！　　从地上到房顶，打着一个个精美的黄梨木书架，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册册装帧精美，或厚重或或古朴的书籍。　　尽管站在密室外，依旧让人觉得有无尽的书香扑面而来。　　　　前世今生，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丰富的藏书，饶是月明自诩武人，太过震撼之下，这会儿也有些痴了。　　　　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听身后“噗通”一声响，却是父亲傅昭，已然双膝跪倒，趴倒地上痛哭失声——　　于傅家这样的名门世家而言，最珍贵的也是最深厚的底蕴，不是家里囤积了多少金银珠宝，而是收藏有多少书籍。　　只要拥有这些书籍，傅家再是受尽磨难、低到尘埃里，也必然会有东山再起的那一日。　　　　早在预知到傅家会有大难临头时，祖父便和家中族老把家中珍贵书籍以及价值连城的各种孤本遗本悄悄运出去，又请能工巧匠制造了重重机关，以确保无论发生什么事，书籍都能万无一失。　　　　平阳城正是其中一处藏书的所在。　　当初大难临头时，父亲亲手把这本论语交到自己手中，也交代了开启密室的诀窍正是在这本《论语》之上。可真想要打开密室，却是要满足两个条件，一则，确然是傅家血脉，二则解开“花开并蒂”一句的秘密。　　　　这么多年了，都无法忘却父母惨死的情形。陈太、祖起事，灭商兴楚，傅家攀附逆贼的耻辱得以洗雪，可傅昭牢记祖父遗训，未解开“花开并蒂”谜底之前，却是并不肯去官府自报家门。却是再料不到，傅家竟然最终被那个祸害了傅家整个家族的小人窃取。　　每每想到此事，傅昭可不是日夜切齿拊心。　　　　可任凭他无数次割破手指，涂抹在这本《论语》之上，却是始终没办法让密室开启。　　不是没想过用暴力摧毁机关，无奈父亲却曾经告诫，真是那样的话，密室中的书籍将会同密室一块儿尽皆毁去。　　　　傅昭也曾想过，父亲这番话是不是夸大其词，却在前些时日游历京城时听说，帝都傅家之前曾发生过大火，却是临湖一间小筑一夕烧毁。　　之所以会传扬出来，不过是世人皆有些好奇，毕竟皇上以为当初对傅家有所亏欠，更要借用傅家来收拢天下有为之士，早已赏还府邸和金银财宝无数。以傅家之财力，一座静思的小筑又有何出奇之处，何以竟让傅家现任家主吐血昏迷？　　　　却不知傅昭听了后，可不也是差点儿吐血？　　傅家藏书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当初虽然运除了部分书籍，可于傅家所有而言，不过十分之一二。　　而有将近一半的藏书，其实还在傅家府邸之中。　　那小筑就是其中之一。　　　　当初祖父深谋远虑，想着但凡有一线希望，就要把傅家一脉传下去，除了把藏书所在尽皆告于嫡支之外，又拣其中几处告诉了庶子。　　而小筑便是其中之一。　　　　眼下小筑突然烧毁，毫无疑问，一定是那小人开密室而不可得，用了暴力的缘故。　　　　当下又是愤怒又是庆幸，更心痛无比——　　那么多珍贵典籍，竟是毁于一旦。　　那之后，傅昭一面更加渴望能早日解开“花开并蒂”之谜，以重振傅家，另一方面则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始终没有头绪之下，忧愤郁积，傅昭在京城大病一场，以致拖延了归家的行程，清河沟生死瞬间，傅昭还想着，这辈子怕是都无法重振傅家，只能抱憾而逝了，再不想小女儿竟然从天而降，救下他不说，还带来这么大的惊喜。　　　　如果说傅昭这会儿是悲喜交集更兼狂喜不已的话，傅月廷则是完全傻了——　　那本书的名字竟然是《春秋繁露》？！　　犹记得当初进学时，痴迷于书籍的夫子因为醉酒，正伏案痛哭，边哭还边念叨着“痛哉‘春秋繁露’”……　　　　后来听师娘说起才明白，所谓《春秋繁露》，乃是大儒董仲舒所著，一向为后世儒生推崇，不想却是消解于战火中，如今世上所存皆为残卷，甚至当朝名儒周静年老先生，之所以能名震当世的一个重要原因，正是他能把《春秋繁露》一书背诵十之六七……　　　　而现在，自己眼前竟然有完完整整的数册《春秋繁露》！ 　　　　对着满屋藏书已是心旌神摇，一时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即便傅月廷对这本书并不了解，却不影响他判断出，眼前这几册必然是珍本。　　　　还是月明最先回过神来，看一眼依旧伏地痛哭不止的傅昭，再瞧一眼呆若木鸡、神情恍惚的傅月廷，轻咳一声，讷讷道：　　“你们，都有伤在身，还是，莫要这般激动才好……”　　　　“爹——”傅月廷懵懂的头脑这才稍微清醒些，虽然不懂，为何会有这般奇迹发生，却隐约明白，眼前情形于妹妹而言却明显是一件好事。或者爹爹能瞧在这满屋珍奇书籍的份儿上，原谅明姐儿。　　　　傅昭冲月明点头，示意她过来扶自己——　　这些年来，流离失所，到处逃亡。无数次陷身绝境之下，傅昭早已做好随时都会身首异处的准备。　　也正是因为这个，傅昭才不愿和妻儿过多亲近——　　当初父亲就戮时，母亲本有机会和自己一起逃离，夫妻情深之下，却是最终狠心抛下自己，而选择和父亲同死。　　　　无数次艰于求活时，傅昭都会想，要是母亲还活着，自己苦难灰暗的人生里应该也能有那么一点暖意吧？　　能看到妻儿安好已经足矣，待他们冷淡些的话，妻子自然不会走上和母亲一般和自己同死的老路，儿子也不会因为失去父亲太过悲伤……　　　　至于家族女孩儿，却是要比男子们的生命更加脆弱。　　自己本有两位姐姐一位妹妹。傅家女子何等尊贵，不独琴棋书画皆通，更兼个个如花似玉，有闭月羞花之貌，从来都是帝都贵女仰望的所在，却在大厦倾倒时，大多为了免于羞辱，自杀了事。　　三位姐妹更是为了掩护自己这个傅家长房唯一的独苗逃出去，而拿她们的身体作为代价……　　　　也是逃出去之后，傅昭才知道，大姐三妹已是自杀身亡，唯有二姐不知所终。　　　　世道于女孩儿太过严苛，家族的荣光，她们不见得能享有多少，却要在家族沦亡时，承受比男子更多的苦难。　　每每想到母亲和三个姐妹，傅昭未尝不心如刀割。基于此，即使月明生的不是和母亲酷似，傅昭也恨不得再多疼她一些才好。更不要说，第一眼瞧见女儿的模样，竟是和梦中的娘亲有八分相似……　　　　月明乖乖上前，扶起傅昭，送到椅子上坐好。　　　　傅昭瞧着女儿，再一次热泪长流：　　“墙那边往下三寸处，有个凸起……左边那个书柜里，有几个卷轴，你拿出来……”　　　　月明依照傅昭所说，上前一步，进了密室。入眼却是先瞧见穹顶上依着北斗七星方位排列的七颗夜明珠，不由暗暗咋舌，这般鸽卵子大小的夜明珠，当真是前世今生仅见，再不想这密室里竟是就有七颗。　　虽然诧异，也不过看一眼，便即转开眼睛，并未过多留恋，只依着傅昭所言，取了卷轴，然后扳动机关，那两扇书柜大门果然缓缓合拢，再次恢复之前的模样。　　月明又把那本《论语》放回去——拿在手里时明明是极轻的，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样神奇的机关，竟能让这本书一旦放回去就能重成那般。　　　　傅昭一旁瞧着，欣赏之余，越发激动难当——果然不愧是傅家后人，不管是对着这世所罕有的珍稀典籍也好，或者世人眼里，夜明珠那样价值连城的宝贝也罢，都不能让女儿有丝毫动容。　　这样光风霁月的气度，可不正是傅家所独有？　　　　竟是站起身，冲着站在面前的月明深深一揖　　“明姐儿，爹代所有傅氏族人谢谢你。”　　“其实早在五十年前，傅家先人已经料到，会有你这么一个命格异于常人的孙女儿。”　　“你的身上流淌着傅家的鲜血，你确凿是傅家血脉再无半点可疑。”　　明姐儿，爹和所有傅氏族人，等得你，好苦！幸好，你终于来了。傅昭即便这会儿立时死了，也能去见傅家地下的列祖列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