芩玉险些撞到那人,吓了一跳,见那人一身官服,并非内侍,也没仔细看忙低下头向后退了几步。 宫内严禁与外臣私下接触,一经发现便是重罪。她们进宫第一日,教习女官便告诫,定要避开宫外人,哪怕只是偶遇,瓜田李下难免让有心人看到引祸上身。 是以她低下头,远远地避了,便要离开。没走几步,只听身后那人问道:“苏掌籍,好久不见。” 她疑惑的回过头,才发现那官员看着甚是眼熟,想了想,才恍然大悟,这不就是替她送信的那位陈大人嘛。心中一喜,但仍顾及宫内规矩,只向前稍走两步,不远不近的站了,施了一礼道:“陈大人,多亏您相助,奴婢才得以知晓家中详情,在此谢过了。” 陈应棠见她一身女官打扮,半年不见,身量比以前长高了些,原本圆润的脸庞似乎消瘦了不少,连下巴都变尖了。又听她自称奴婢,想到现在她虽是女官身份,却仍是宫中伺候皇上的侍婢,心中不禁有些黯然。 “苏掌籍不必客气,你我也算相识一场,帮这些小忙不足挂齿。” “不知陈大人为何在此处?”芩玉问道,这里已是皇宫偏僻之地,周围除了书阁并无其他殿阁机关,他出现在这里甚是奇怪。 陈应棠答道:“我此次进宫乃是去内内侍省送文书,没想到初次进宫迷了路,不知为何便绕到这里。”他初次进宫不假,但来前早已看过布局图,说是迷路,其实不过是找个借口来看看她罢了。 芩玉心思单纯并未怀疑,她想了想,说道:“内内侍省离这里稍有些距离,不若我带着大人走一段吧。” 陈应棠听了正中下怀,他微微一笑:“那就麻烦苏掌籍了。” 芩玉说了声请,在前面带路。一路上,他问起她在这宫中可还适应,她说了声还好。又问起她母亲的病情,芩玉默了一默,轻声说:“家母上个月已病逝了。” 陈应棠一愣,脚步顿住了,看着前面的那个瘦小背影,想必她此时心中一定强忍悲痛,不仅有些心疼起来。快走几步跟上,安慰道:“掌籍不要太难过,请务必保重身体。上次我去府上登门拜访,令堂虽病体未愈,听闻我是带了女儿的信去,强撑着出来见了我。掌籍就算为了令堂,也定不要让她在九泉之下担忧。” 芩玉听着他的话,想起母亲日夜思念自己,心中又难过起来,这养育之恩无以为报,只能来世再还了。她轻声说道:“陈大人放心,这些道理我明白。” 直到出了这条宫路,芩玉停下脚步,躬身一礼说道:“大人沿着这条大路向前,第一个路口右拐便是内内侍省,恕奴婢有宫例所禁,不能远送了。” 陈应棠道声多谢,看了她一眼,转身沿着她说的方向走去。芩玉也转身往回走,她没有看到,陈应棠远远地回了头,一直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不见,才叹了口气转身继续走下去。 虽说这次见面,她仍然跟初见时那般淡淡的疏离,即便如此,他也已经满足了。私见宫人乃是重罪,即便不顾自己,也不能给她添了麻烦,是以这恐怕是他见她的唯一一面。 近日家中又在催他娶妻,甚至连人选都定好了,只等他点头便上门提亲。他一言不发,不点头也不摇头,气的父亲将他训斥一顿,连母亲也连连叹气。 母亲知道儿子让不能忘了那苏家小姐,劝道:“我知你是个情深义重的人,可是那苏小姐进了宫,便断不可能出来,你何苦对她念念不忘,耽误自己?” 这些道理他都明白,可是,那个与众不同的身影在他心中扎了根,如何都放不下,若是随便娶了别人,既害了人,也背叛了自己的心。他苦笑一声,恳求说:“母亲,就再给我一年时间,一年后,不论能否忘了她,我都会如父母所愿成亲。” 他知道,这一年连缓兵之计都算不上,就算再给他三年,也无法将她带离深宫。就让自己再任性一次吧,这一年他不会再压抑自己的感情,用尽全力去守护她,然后,就此死心,去尽一个儿子的义务。 冬去春来,这一年难熬的严寒终于过去,宫内的海棠树还未长出嫩叶,便盛开出朵朵花蕾,在阳光下绽放着,一阵风吹来,卷起片片花瓣,仿佛下雪一般。 芩玉心中丧母的阴霾,终于在这片生机盎然中渐渐淡了。北方的春季短的让人感觉不出,不过两个月功夫,便又热了起来。 这两个月,芩玉很少见到兰溪,几日前她趁着宫禁前跑来,一脸疲态,眼中都带了血丝。芩玉心疼的劝她不要太急,反正还有一个多月,如何都能完成。 兰溪摇了摇头,说道:“若只是绣花也就罢了,还要教娘娘些简单的针脚,以防圣上一时兴起让娘娘露一手。那才真是累心累人的活儿,这绣功岂是一月两月能学成的,我只好死马当活马医,能教多少教多少罢。” 芩玉听她将宸妃比作死马,故意轻斥道:“居然如此不敬,掌嘴!”兰溪听了,笑道:“那倒好,我便不用如此累了。” “我记得你说那绣法乃是家中密不外传的,就不怕父亲知道生气?” 兰溪哼了一声:“管他呢,他将我送进这地方,何曾管过我怎么想?再说了,能让宸妃娘娘学他家的绣法乃是天大的恩宠,恐怕他还求之不得呢,不信你瞧着,等他知道了,必会对外宣扬,他家绣品是宫中时兴的式样。” 芩玉想想也是,好奇道:“你那绣法叫什么?” “在家中时并未起名字,娘娘也曾问起,我说还没定名字,于是她便赐了名叫染绣。” 芩玉想了想,觉得这名字倒甚是贴切,想不到宸妃娘娘居然也是有才学的人,想起那明艳的脸,总觉得有些可惜。兰溪却笑话她以己之心度人之腹,以宸妃娘娘的精明,不在这宫中才是真真浪费了。 她想了想倒也是,并非所有女子都如她一般,或者说,大部分女子,追求的不过是一世安逸富贵荣华,入了宫的女子,更是赌上一生去搏那无上的权贵。 反 倒是自己这样的人甚是怪异,不似个正常女子,不爱脂粉首饰,偏偏喜欢笔墨。或许她本该投生为男子,阴差阳错成了女儿身。兰溪笑她总是胡思乱想,可在这宫中,除了胡思乱想又有何事可做? 这一年皇上寿辰,因近年与辽国边境时常对峙,朝中皆议论纷纷。皇上在战与和之间摇摆不定,加上去年南方受了灾,冬天又严寒,冻死了不少无家可归的难民,也就没了大摆寿宴的心思,下了旨意今年从简。 消息传来,芩玉不由佩服宸妃的揣度圣意的本事,听说那些提前备下名贵寿礼的妃嫔们此时正手忙脚乱的调换,生怕那奢侈之物拂逆了圣意,反招来龙颜不悦。 兰溪的绣品紧赶慢赶,终于提前半个月完了工,据说宸妃娘娘甚是满意,说若献完礼得了圣赞,必有重赏。因宸妃在宫中极会为人,很少树敌,所以兰溪被她罩着,也没受到排挤,这倒让芩玉放了心。 寿辰这一日,宫内张灯结彩,难得的热闹起来。每名宫人都受了赏,虽只是一点碎银,却也是喜庆。只不过,有些见钱眼开的宫中老人,故意压下了手下的份额不发,那些被吃了亏的也就只能忍气吞声。 好在尚仪局这边倒没那些乌烟瘴气的破烂事,芩玉得了银子,也没放在心上,随手收到橱子里。转身就看到兰溪掀了布帘进来,笑道:“你最近可是交了差事一身轻松,没事就往我这跑。” “今日皇上做寿,各局都放了假,我闲来无事,除了你这儿还有哪里能去?”兰溪往炕上一坐,将手中提的一个小包打开,里面是油纸包的几个糖糕。 芩玉见了,稀罕道:“这街上卖的糖糕,你是如何拿到的?” 兰溪递了一个给她,笑道:“今日给我们送针线的内侍捎进来的。” “难道库房里没有?到要去外面买针线?”芩玉尝了一口那糕,里面还微微带着热气,显然是出锅不久。 兰溪神秘一笑:“我自然是专捡着没有的东西要,那库房的老内侍自从见我搭上了宸妃娘娘,整日对我笑的跟朵花一样,跟以前那颐指气使的模样简直天壤之别,要点什么也麻利的就让人送来。” 芩玉笑道:“哎呀呀,你现在也算是红人了,我这屋岂不是要好吃好喝的供着。” 兰溪笑骂:“越说越不中听了。”两人嘻嘻哈哈将那糖糕分吃了,单独留了两块给秋若。 “过上了好日子,才知道这宫中人有多势力眼,愈发觉得没有人可以相信了。”兰溪叹了口气,说道:“我现在只有跟你还敢说几句贴心话,回到那边,还要夹着尾巴做人,鬼知道哪句说的不对便得罪了什么人。” 芩玉知道她即便被宸妃提点,活的却愈发累了,不仅要防着别人害自己,还要小心着不能显出一丝得意招了人恨,可是既然踏出第一步,便回不了头,自己也唯有为她祈祷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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