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过了十五,这个年也算是过完了。宫内又恢复一成不变的老样子,芩玉依旧清清静静的躲在冷清的书阁中,无聊时会提笔画几幅山水,完成后便烧掉。 这是她打发时间的唯一乐趣了,每一日都与昨日没什么不同,却又能感觉人在这不同中慢慢的被改变了。她的性子愈发沉稳起来,原本在生人面前只是少言寡语,现在则多了面无表情。 唯有见到兰溪,两人还能说几句玩笑话,就连回到屋中面对秋若,她的话也渐渐少了下来。好在秋若也是个沉稳性子,两人在屋中各自忙着自己的事,也丝毫不会尴尬。她知道秋若没有心机,有时听她说起尚仪局的一些事,也会附和两句,但终究不会像兰溪一般知无不言。 这一日,她正在书阁翻着本无聊的史书,突然有人轻敲门,打开门,却是看着面熟的一位宫女,她猛地想起,上次去宸妃娘娘宫中便是这人带的路,忙行了一礼。 那宫女品阶要比她高一些,因此也就轻轻点了头,说道:“娘娘要见苏掌籍,等这边下了值,便请去旁边宫道等着,自有人来领掌籍前去。” 芩玉答了声是,那宫女便转身走了。她心中疑惑,不知为何宸妃娘娘此时会召见自己。走回屋中,思来想去摸不着头脑。以她的性子,是不愿与妃嫔来往的,好不容易躲在这不引人注目清净地,若一不小心被人盯上,不知要惹出什么麻烦来。 她跟兰溪最大的不同,便是逃避,宁愿离是非远远的,也不想迎头去抗争。虽说宸妃娘娘帮了自己大忙,可她清楚,一旦涉及利益冲突,她也会被毫不犹豫的当成牺牲品。斟酌再三,娘娘召见是不能不去的,心中有个防备吧,到时见机行事。 眼见着天暗了下来,她收拾了桌上物品,将那笔墨藏到最近的一排书架后面,这才放心锁了门向约定的地方走。 远远地瞧着路边站着个小宫女,估计等了许久,此刻正冷的跺着脚,见到她,问了声:“可是苏掌籍?” 芩玉点点头,那宫女说了声请跟她走,走到前面带路。所幸娘娘排了人来领着,否则她整日只呆在书阁和尚仪局,怕是路都找不到。 一路跟着进了宸妃的宫门,远远地便有桂花香传来,这香气甜而不腻,显是上等的香料。而此刻宸妃正半卧在贵妃榻上,托着一杯茶细细品着。 芩玉上前跪下磕了头,宸妃客气的让她起身,还赐了座。与上次的态度截然不同,她心中愈发不安起来,小心翼翼的坐下,老老实实微低着头目不斜视。 只听宸妃笑了一声,问道:“进宫也快半年了,可还适应?” 芩玉小心回答:“多亏娘娘相助,奴婢去了清闲地方,一切都好。” 宸妃又问了近况,她都一一答了。只听杯盏放在桌上的声音,她余光扫见宸妃冲旁边宫女一个眼神,那宫女心神领会,叫殿中的闲杂人等去了门外等候。 芩玉一颗心提了起来,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听宸妃说道:“我听说你写得一手好字,山水花鸟画的也不错。” 她一惊,忙说道:“娘娘过奖了,奴婢只不过闲来无事随便画几笔,实在上不得台面。” 宸妃一摆手,说道:“在我这就不必谦虚了,我知道你不知张扬之人,放心,咱们是自家人,按辈份,我算是你姑母,自然不会害你。” “是。”芩玉口中答着,心里却不敢将她这句话当真。别说只是素未谋面的亲戚,就算是亲姑侄,在这宫中相互利用也不少见,却不知今日她为何突然说出这番话来。 “我听说,你与尚服局一同进宫的一个典饰交好?” “是。”芩玉没想到,宸妃居然又问起兰溪,也不敢多说,只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隔了会,宸妃才又说道:“这次召你来,便是有一件事让你去跑腿。” “娘娘请吩咐。”虽这么说着,心里却打定主意,若是于兰溪无益,这件事她定是不会应下的。 只听宸妃继续说道:“六月皇上寿辰,以往皆是送些古玩之物,没甚新意,今年我想着皇上信道,那便绣□□经当寿礼。可是你也晓得,我们这下官家小姐们在家时不过浅通笔墨,绣花更是学了个皮毛,所以才想到你。” 芩玉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宸妃是想将她的字与兰溪的绣结合起来,给皇上送一份寿礼,这才放下心来。 “此事不宜声张,若提前传出信去便失了那新奇劲儿。是以叫你这个自家人来,一是放心,二来你找的人,定也不会是邪门歪道的。” 芩玉想了想,答道:“实不瞒娘娘,奴婢在家中确实习过几年字画,但是这道经还是头一回,况且是献给圣上的寿礼,奴婢怕......” 宸妃笑了笑,打断道:“你也不必担心,这份寿礼,我自会说是亲自绣的,你只管好好写,让那程典饰每日来我宫中,名义上教我绣花,实则将那绣品完成。虽说有些欺君,只要圣上高兴,又会去管到底是谁绣的呢。” 芩玉闻言才放下心来,说道:“既然娘娘如此信任奴婢,奴婢一定尽力去办。只是奴婢做不得别人的主,程典饰那边,奴婢会好好跟她去说。” 宸妃点了点头,说道:“听说她前些日子受了些苦,你叫她尽管放心,这件事我会知会崔尚服安排,事成之后,必不会少了你俩的赏赐。” “奴婢进宫便受了娘娘的恩惠,无以为报,哪里还敢要赏。这就去尚服局问程典饰,还请娘娘放心。”芩玉说完向宸妃一拜,转身出了门。 待她走后,身旁那宫女对宸妃说道:“娘娘,这位苏掌籍可信得过?我听说那位程典饰是个有野心的,不然也不会胆大到敢去皇后娘娘面前秀手艺。” 宸妃微微一笑,说道:“你可知,要让猎犬驯服,先要用棍棒让它知道规矩,不敢随便乱咬人,才能喂食。想必程典饰接受上次的教训,会稍加收敛,也明白在这宫中没有靠山是行不通的。若连这点悟性都没有,我又何必多此一举让崔尚服给她吃这个亏?” 宫女笑道:“还是娘娘懂得如何收服人心,就算咱们不出手,那程典饰如此张扬,怕也活不了多久。一根绣花针就能将她为己所用,娘娘这招恩威并施,确实英明。” 芩玉哪知道她跟兰溪已成了别人的棋子,她对方才宸妃的话似信非信,但此事事关兰溪,总要听听她的意见。自己倒是无甚关系,进了宫,有些事必然躲不过,可是兰溪..... 她知道兰溪不会就此消沉下去,宸妃对她俩的事了如指掌,想必也是要利用兰溪的这份不甘心,将其收为己用。她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不想让兰溪牵扯其中,可是,宸妃的话始终要带到,该怎么做,只能由兰溪自己决定了。 匆匆进到尚服局,恰好碰到崔尚服在院中,她忙施了一礼,只见崔尚服点了点头,也没有多问。她转身去了兰溪房中,一路上琢磨着,总觉得崔尚服的眼神似是知道什么。 兰溪的伤好的差不多,此刻正坐在炕边绣着什么,一见她去,笑道:“正想着你呢,你就来了,真不经念叨。” 芩玉见屋中有人,点点头算打了招呼,轻轻一扯兰溪,两人出了屋找到僻静的角落。 芩玉将方才宸妃的话俱与她说了,末了有些担忧的问:“你打算如何做?” 兰溪听了,琢磨片刻,问道:“这件事不应下怕是不行的,只是,一旦做了,在他人眼中,我们便是宸妃的人。我是无所谓,有了这棵大树,正好可以祝我一臂之力。可是你......” 芩玉闻言叹了口气:“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这宫中,哪有什么清净地方,我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兰溪看着她说道:“不若这样,明日我去拜见宸妃娘娘,你只管将那字样备好,不要再去她宫中,抛头露面的人,只有我便足够,没必要两个人都被人盯了去。” 芩玉忙摇头:“那怎么行?这件事本就因我而起,我怎能只顾着自己让你独自去承担?” 兰溪笑了笑,那笑中带着些无奈:“阿玉,我走了这条路是逼不得已,若不拼命往上走,家中便会断了我在这宫中的花销,那时,你以为我会好过到哪里去吗?” “你跟我不同,说不定过几年皇上开恩,便放你出去,只要没有承恩,总是有希望的。我们两人,总要有一个好好的活着对不对?” 芩玉呆呆的听着她这番话,心中十分不是滋味。她曾害怕兰溪会被这宫内的生活所改变,却忘记了,她也是被逼无奈才走上这条路。 沉默许久,她终于说道:“好吧,既然如此,那你便去做你想做的事情,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来找我。我会努力好好地活下去,为了我自己,也为了你。” 她轻轻抱住兰溪,感觉肩膀也被回抱住,眼中酸涩,轻声说了声:“千万小心,保护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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