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之后,朱氏立刻叫自己在外面的管事刘桥清查名下私产。那刘桥是个办事果决的人,次日便来府里回复。    彼时倾城正陪着朱氏插花。十二岁的少女坐在一大束的芙蕖花后,头上带着一副鱼戏红莲的多宝头面。倾城上身穿的是牡丹花开的杏黄色对襟单袄,下身着碎花压边的挑线水裙。远远望去身姿婀娜,走进一瞧竟人比花娇。    朱氏穿着一件藕荷色的袄裙,梳着狄髻,头上罩着金丝髻的头面。    芙蕖将刘桥领到母女俩近前,挥手遣散了四周站着的下人。刘桥看见倾城很是吃惊,他没想到才半年未见,这位小姐居然出落的愈发标致了。    朱氏见他看着女儿,便也跟着笑:“我女儿漂亮吧?”语气里道不尽的炫耀。    刘桥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回神道:“不愧是夫人的孩子,才这么小的年纪就颇有倾城之色。”    倾城闻言抬头顽笑道:“幸亏是长得随了母亲了,若是不随,我可准备要好好的讨个说法呢。”    朱氏笑道:“生都生了,难不成还能再把你重新塞回肚里?”    一句话将旁人皆逗笑了。刘桥本还担心自己带来的坏消息会影响了朱氏的心情,此时见倾城在这里,便也放了一半的心。    遂对朱氏道:“年节时,各店的掌柜曾来找过我,说是薛姨娘问他们要各店的年终账本。”    朱氏闻言笑容淡了不少,冷哼道:“不愧是能爬上老爷床的人,心机却也不少。这年终的账本最能瞧出一个店的生意好坏了,薛氏既然动了这个心思,想必已经准备对我的私产下手了。”    张桥道:“那些掌柜多半都念着夫人的恩,不肯交出账本。我年底的时候曾经来过一次,被守门的给挡了。本以为夫人会遣个人来联系我,谁知一等就等到了现在。”    “我身体一直不好,府里也乱,若不是倾城帮衬打理,恐怕到现在我也没空见你。”朱氏叹息。    倾城捏着剪子将芙蕖花的两片叶子剪掉,问刘桥道:“母亲手下的人颇有几个心软的,可是那成衣铺的掌柜倒了风?”    刘桥有些意外的看着倾城:“大小姐好心思。那两个掌柜自从年底见过一次,而后再无了消息。我亲自上门见了几次,也只是见到了店伙计而已。”    朱氏闻言叹息道:“那成衣铺还是你舅舅给我的,这么些个铺面里,也算是最挣钱的。”    刘桥道:“也幸亏夫人发现的早,成衣铺的掌柜虽然投靠了薛氏,但里面的伙计却还是咱们的。想要收回铺子,兴许也不太难。”    倾城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两个铺子上。收养叶倾茗的庄户头搬了家,如今连倾茗的下落都不得而知,在倾城看来,这位妹妹的下落却比这铺面都重要许多。    不待倾城开口,却听朱氏道:“收养二小姐的那个庄户可有了下落?”    刘桥摇摇头,有些为难的道:“他们搬家搬得太急,就连附近的农户都不得而知。目前确实打听到了一点消息,还有待证实。”    朱氏闻言叹息一声,道:“樊姨娘身子最近越发的弱了,倾茗不在,她整个人都有些厌世。你尽快将人找回来,也好让她母女多相处几日,免得落下遗憾。”    刘桥连忙应是。而后又将外面的生意详细交代了一回,刘桥便匆匆离府。    朱氏闷闷的坐了半日,直到倾城将花瓶里的花插好,放满了水叫芙蕖端下去,朱氏才道:“你与娘下午去薛氏那一趟。”    倾城道:“母亲可是打算将那账本要回来?”    朱氏道:“不仅是账本,还有那两处铺面呢。薛氏把在自己的手里,早晚都会成了她的。”    倾城想了片刻,对母亲道:“您之前去过几次,想必薛氏早就对您有了戒备之心。这样贸贸然前去开口要,她必然是不肯给的。”    朱氏也觉得女儿言之有理,一下子也没了主意,无措道:“这可如何是好。”    说话间张妈妈捧着两匹布料走过来,笑眯眯的对朱氏道:“夫人,刚才老夫人遣人过来送了两匹布,说是后日就是太爷的冥寿,叫您做两身体面的衣裳,也好陪着她一起接待宗亲们。”    朱氏望着那鲜艳的颜色直皱眉:“太艳了,还是穿平常的就好。”    倾城闻言笑着规劝母亲:“母亲是正室,理应穿的光鲜一些。届时还是要陪着祖母接待宗亲的。穿的太素淡了,恐怕会惹得祖母不高兴呢。”    纪氏出身很高,最为重视女人们的地位关系。朱氏出身商贾之家,她本有些瞧不上,但相较于出身地位的薛姨娘,自然还是朱氏在她心中地位更重一些。    今日叫丫头来知会朱氏,本也是存了心思的。薛姨娘怀着孩子,正是受宠的时候,平常家里大事小事要她出头也就算了,可冥寿这天,断然不能让她陪着接待宗亲。一个县令家的庶女,且还是姨娘,定然会叫宗亲们笑话了去。    这想法却是正中了倾城的心思。母亲这笔帐私下不能要出来,当着宗亲们的面上却就不好说了。只要祖母一句话,薛姨娘就是再受宠也还是没辙。    思及至此,倾城心中便有了主意。只是这事还有些欠思虑,便也没跟朱氏说。只是道:“您且安心的选料子做衣裳,后日将自己打扮的美美的。也叫那些宗亲们瞧瞧,咱们这叶府的主母可不是徒有虚名。”    张妈妈也道:“是啊,夫人这些年几乎不怎么出现在人前,可不能叫宗亲们将您忘了。要叫大家都记得您的好,这主母的地位才能稳稳的坐住。”    朱氏叹息一声,道:“可我也确实不想去。你父亲如今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我又何苦去那人前看着他们郎情妾意的甜蜜温柔。”    倾城道:“母亲这便想错了。您若是不去,才是给了他们甜蜜温柔的机会。但您若是去了,父亲总归也得照顾到叶家的脸面,不敢太冷落了您。如今虽没办法叫父亲回心转意,但总归还得时时到他面前露个脸,不要叫他忘了您才好。”    倾城这话一说完,朱氏便陷入了沉默。这些年叶文清厌嫌她,她便自觉离他远远的。总期望他能念着点自己的好,时常过来看看自己。可惜希望终究落了空,之后的漫漫长夜,也就习惯了孤寂一人。    但她从来没有想过一种可能,那就是叫叶文清重新爱上自己。这十几年,她忍辱负重的活在这一方天地里。甚至可以不计较名分,不在乎私产。可唯独叶文清的爱,她看的像生命一样重要。叶文清的爱对朱氏来说,就像雨露恩泽,浇灌着她这朵花。没有了爱,她便枯萎。    可是如今,她却意识到自己完全将因果弄反了。叶文清其实就是那花心的一只蝴蝶,唯有她美丽绽放,那人才会来光顾自己。就如现在的薛姨娘一样。    想开了这因果,朱氏心中一片清明,隧道:“既是如此,母亲便听女儿的劝。好好做几身新衣服,美美的出去接待咱们的客人。”    张妈妈听得心欢,忍不住赞美倾城道:“大小姐好心思,奴婢日日都劝夫人,却不如大小姐这番话讲的透彻。”    倾城苦笑不已,她这又哪里是在劝母亲呢……    辞别母亲,倾城回了自己的院。天气燥热,窗外的蛐蛐吱吱叫个不停。倾城倚在美人榻上,看窗外墨香趴在草地里抓蛐蛐。墨染手里拿着个草编的笼子,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另一边的青渠正站在院子里指挥婆子们晒被子。    今日的天气很好,阳光有些刺眼。她的房间里很安静,就连呼吸都能清楚地听见。青渠回过头,透过窗子看着倾城,笑靥如花的喊道:“小姐也出来玩啊,今儿可是个大晴天。”    倾城也回以微笑,喃喃的道:“是啊……是个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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