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成呈着一件桃色披风出,福一礼问安,笑说道,“陛下让奴婢好找,本估摸着您下朝来送件披风,去寻您离了宣政也不见了踪影。”    姝和将朝服还与苏息,接了披风,拍拍她的肩,“难为你了。”    “与陛下说笑的,此是奴婢分内之事。”双成又是一礼。    姝和点头,朝苏息道一句,“去做你想做的吧,孤先走了。”    苏息起身作揖,“恭送陛下。”    他凭栏而望,看女帝与双成消失在视线中,才下楼出宫去了。    —顾府—  石狮护卫,红门耸立,杨柳一二,白迷雾中,姿立婷婷。    就这样一个普通的小府,这里住的以清廉公正而闻名的户部尚书竟然与盐运使结党贪污。    两百万两雪花银。    平常一户人家十两银子足以轻松过一月,衣食不愁。    就连李姝和每月吃食与所用都是极刁的,一月所需银两也才二万而已。    苏息再看一遍那宣纸上的墨字,还是忍不住锁眉。    这是上昭半个季度的收入啊。    苏息坐在顾府不远的面茶铺仔细看着,一边想着对策。    桓昭帝建国之时,便立下国法,处理贪污罪,严惩贪官,不迁怒其家人。    她毕竟是女子,所做之事,所立之法,难免有些妇人之仁。    此法有利有弊,有些在听到判决后终于忏悔,对上昭感恩戴德,也有贪官死后,家人造事的。    仁政治天下。    但哪怕不迁怒其家人,可家中顶梁柱塌下后,谁又有能力撑持这个家?    三百多年上昭受尽各国的不屑与质疑,可在战乱中,一国灭一国建,至如今的四国鼎立,上昭却是建国最久的邦国。    或许不是最强,或许战乱偶起,或许天灾时来,但在百年间深得民心。    处理此事真是难为了苏息,保不准他办了顾家的大树,栖在上头的鸟儿一齐啄他。    虽说苏家也是有几分背景的,三代以前娶过二位郡主一位公主,出过一位丞相,只是逐渐落没罢了。现在可是他一肩扛啊。    好字全让李家受了,坏人由他们臣子来当。    还有那个谁,都这么多年老朋友了,托他一件事还要卖六分关子,给了张字条就无影无踪了。    嗯,来日方长。    迟早苏息会收拾他的。    现在不如想想,这户部尚书,要怎样才能露出马脚呢?    他当户部尚书有些年头了,至今没被李綮发现,想来他也是十分谨慎的。    若说李綮是视而不见,他的做法也无错。    时机不到,就是以明示下者暗。    一时总有一时忧,而上昭此时是乏人才。    但这与苏息有什么关系?    苏息要这个机会,来护住苏家。    但此时在蒙蒙细雨中,看得顾府看得再仔细也是枉然。    他等了一个多时辰都不见一个人出来,更别说注意到出来人的鬼祟表情。    倒不如令人查一查顾府的人,说不准能获些有用的。    打定了主意,他就回了苏府。    —次日,摄政王府—  初霁,和昀。青天金桃花,荷叶白珠挂。    李綮下了朝回府,本想去书房谁知半道上冒出一剑正好架在他的白颈上。    速度快的晋守都来不及剑出鞘。    李綮叹了口气,颇为无奈的,“安宁,别闹。”    李知蕙哦一声,收回剑,作礼,“师父。”接着笑嘻嘻地问他,“徒儿刚刚是不是很棒!”    李綮毫不敷衍,“进步是不少,却还比不上罗元尧,”又填言,“去见过陛下了?”    她有些不服气,“罗元尧就是个武呆子,上沙场能抵什么用?”斟酌着后话,“不曾见。”    李綮伸手在她额上打一下,“还不快去?一个堂堂郡主,入京师不先见陛下,你是要做什么?”    李知蕙自知理亏,就应了好,再说,“师父一起去。”    一路上李知蕙就跟打开了话匣子一样,从凡州的吃到穿,从用到住,从人到事,通通讲了一遍。    她从来只在李綮跟前这样,因为她打小就知道,师父会认真听她说话,哪怕她说的天马行空,师父也会信她。    她认为她的师父是世间最睿智的人,她的阿爹也自愧弗如。    都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但她觉得师父就是“有人”,是智之尽头。    师父待她与李姝和也是不同的。    因为师父永远喜爱她比喜爱李姝和多,也上心的多。    而此时李姝和正在千鲤池喂鱼。    红鳞翕忽,团荷迎风而曳。    难得的雨后天晴,连扑面而来的风,都带着沁人的味道。    苏息站在一边,说了安宁郡主已到京师的事。    他踌躇一会,又道,“别怕,其实您很聪慧。”    李姝和的手顿一下,又投一鱼食,“孤不比李知蕙差。”    比李知蕙差,她怎对得起阿玠的努力?    他那么用心的教她啊。    她怕的人是李綮,那温文尔雅的摄政王的心,像深潭一样,无人知其所想。    以前或许阿玠可以,但姝和显然力不足,才也乏。    “李姝和——”李知蕙远远朝她喊一声。    女帝颦眉。    二人走的近了,行礼问安。    “李姝和……”她开口就要说话,却被李綮打断。    “对陛下放尊重些。”    “哦……可是她不介意啊,”李知蕙带几分挑衅问姝和,“对吧?”    “孤介意,”女帝抬眸看了眼李綮,“你教出来的好徒儿。”    她抬纤手,不去看他们,只往池中投一鱼食。    “臣有罪。”李綮一礼。    李知蕙跟着告罪,“臣女有罪,”她瞥眼李姝和身后的苏息,眼眸一亮,咦一声,“好俊俏的男儿,”她笑的狡黠,“陛下男宠众多,也不差这一个吧。”    姝和偏头看苏息,她在憋笑。    苏息垂首掩饰尴尬。    女帝极无所谓的道一句,“他是苏户部侍郎,并非孤的男宠。”她瞧了眼李知蕙,“不如你问他愿不愿意?”    李知蕙带着询问的目光看苏息,“你愿意吗?”    苏息作揖,“郡主说笑了。”    拒绝的意思十分明确。    李綮在一边静默不语,她倒想看他这个徒弟到底还能丢他多少脸。    李知蕙比不上李姝和,不也意味着李綮比不过乔侍君吗?至少某种程度上是的。    李知蕙终于意识到,这个女帝已不是四年前临走时看见的懦弱姝和了。    跳脱过了分,逾了矩,就有麻烦了。    特别是别人计较的失礼。    蓦然李姝和道一句,“摄政王的徒儿,摄政王管着吧,反正孤是觉得,六年心血,德行有亏。”    李知蕙难以置信的瞧着姝和,对即将发生的事感到恐惧。    师父会如何罚她呢?    李綮应了声,“是。”    “见也见过了,回去吧。”李姝和下了逐客令。    这师徒两个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令人讨厌。    阿玠在时,就与姝和简说了李知蕙。    金玉其表,败絮其中。    同样是生在李家中的正昭帝的孙儿辈,李姝和确实比李知蕙上进,但二人也各有好与不好。    但,李知蕙比李姝和多拥有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上天本就是对于李姝和极不公平的。    李知蕙有康健的身子,双全的父母和乐融融的一家子,还有疼爱她的师父。    姝和只能自己保护自己。    对于恃强凌弱的人,姝和就以暴制暴,以强制强。    她当时为什么怕?在怕什么?她现下想起,都有些忘却。    四年,太长了啊。    长到记不清那时阿玠为她带的头花的颜色。    可她仍记得她最喜欢阿玠。    再说那么多年了,李姝和还不知李知蕙吗?    改日再见女帝,她定是兰心蕙质恭谦守礼的李知蕙。    李綮和李知蕙走远了。    姝和将最后的鱼食投入池中,对苏息道,“都看见了吧,有什么想说的?”    “是,”苏息颔首,“严师不定出高徒。”    李姝和摇摇头,“你心中所想的,不是这句。”    苏息不动。    他想的当然不是这句,可他也不敢说。    “孤替你说,”李姝和将手上的鱼食末拍掉,“安宁郡主嚣张至此,可见当年女帝何其懦也。”    “臣不敢。”苏息作礼。    “敢也好,不敢也好,”女帝接过双成递来的素罗帕拭柔荑,“这是事实。”    阿玠说,只有敢于承认曾经,才可以越变越好。    可若能回去那时懦弱无助的年纪,她要回去,偎在阿玠身边,她想听他吟诗,看他抚琴。    世间最苦之事不过阴阳两隔。    真是一点希望也不留给她。    “可孤要同你说,”李姝和极为认真的看着他,“摄政王教出的徒儿,又岂是等闲之辈。”    苏息知晓,姝和是在提醒他要小心。    他现在有些佩服她口中的阿玠,是如何在摄政王的掌局中,带着李姝和,授予她帝王术,护她万安。    但很显然那个阿玠输了,只留给姝和无限的不安惶恐。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吗?    他不知。    谁知这繁华阳昭宫封存的前尘往事。    那点温柔事,折叠起,压箱底。    —摄政王府—  月华皎皎,晚风微凉。    李知蕙跪在摄政王府的庭院中,侍儿劝她许久,让她别跪着了。    她不听。    她的师父怎么会不要她呢?    她突然想起来京师前,她的阿爹对她说,“无论如何,不能在摄政王面前对昭帝失礼。”    李知蕙的所作所为,何止对不起李綮的教导,更对不起她的阿爹啊。    “知错了吗?”李綮的声音打破她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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