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珞既打发了乔安白,又摆出如此姿态。    底下也就鸦雀无声,诸臣皆眼观鼻,鼻观心,多说话,少做事,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所以,明阳殿“议事”得以顺利进行。    先是内务府的拷问有了进度,御草堂的一个掌事供出这次御膳房前来取人参的小太监,和往日并非是同一个,因为当时瞧着面善,何况手中的印信无误,也就没有太过在意。    而御膳房却喊冤枉,他们在各宫药膳这一块尤其精心,每一项,都有专人负责,当日取人参的是一贯负责药膳调配的秦勇,素来忠诚可靠,再没有出过差错,怎么肯派一位籍籍无名的小太监去取什么人参。    传了秦勇,秦勇却痛哭流涕请罪,只说当日取参的时候,自己忽然腹痛难忍,所以让自己的徒弟小路子去的,可是,小路子也是心腹,此时听说参汤有问题,虽因为年龄小被唬得魂飞魄散,却还是和自己一同来请罪,自己虽说命贱,却敢以性命担保小路子绝对不会犯下滔天之罪。何况,那参汤便是做好的时候,又有人层层检查过的,还有人先试了羹汤,怎么可能有毒还敢进上……    如此林林总总,不一而足的小事,刘珞一件不肯放过。所以每次早朝散罢,明阳殿的“议事”便要开始,并持续到掌灯时分,甚至更久。刘珞的衣食起居几乎都在此处了。    起初,还有人劝刘珞爱惜些身子,毕竟他病体初愈,又为国事操劳。实在不应该在其他事情上如此劳心劳力消磨精神。可是每次看刘珞目光炯炯,似乎和壮年时一般神采熠熠,众人的话便含了一半在口中,不敢多劝,怕被皇上反驳。    这一日,兰亭在宫中摇晃——他是得了圣谕的,除了各宫妃的住处,其余各处都能涉足不被禁止的,索性常常把御花园当成了赏景的地方,四下逛逛——偶尔瞧见刘珞,很是摇了摇头,夜晚便瞅着时机求见,直言道:“皇上体力精神透支太过,已然伤及根本,万万不能如此强撑。”    刘珞听了他劝诫,竟然伸出了一根指头,在唇边嘘了一声,轻声道:“神医千万不要告诉他人,否则这宫里的,朝堂上的,哪一个不借此前赴后继来表白忠心,朕的身子,倒似乎比他们自己个儿的身子更加重要似的。”    在他眼里,兰亭还一团孩子气,素日瞧着又颇显得惫懒,所以,一时间放下了身架,拿了哄孩子的口吻来对付兰亭。    谁料兰亭却郑重道:“皇上是个明君,您若是福寿天年,岂不是我夕月之幸?所以,皇上您的身子,本来就不是您自己个儿的,是天下百姓的。您若是不肯休息,草民拼得落您埋怨,也要知会御医们一声,不能由着您的性子胡来。”    一介草民,在九五之尊面前,竟然能够以大夫对病人的拳拳之心劝诫,刘珞听闻,却说不清心头什么滋味,长叹一声,半晌无言,忽问:“兰亭,你本是医者仁心,可你能理解吗?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却拿毒.药来害人,却偏偏又让人捉拿不住把柄?朕都快要冷透了这宫里一干奴才的心了,却还是审不出头绪来。”    兰亭皱了皱鼻子,在刘珞案上的茶壶上瞟了几眼。    刘珞不禁失笑,短短几日,他算是明白兰亭的性子,对所有能入口的东西,都缺少基本的抵抗力,何况此时刚沏的新茶,清香袅袅,似乎引得兰亭的鼻子也长了几分。    对于如此随性率真的后辈,他心中本来就欢喜,而且,这孩子还是皇后的救命恩人呢。他愿意偶尔忽视身份上的差异,不拘规矩来宠爱眼前的孩子,一如对待当年的灵犀。    他笑道:“来,坐下尝一尝,这是刚进上的二月的青岩茶,朕这里的,应该算是极品,你倒是颇有口福。”    兰亭果然坐下,接过刘旭亲手递过来的茶盏,抿了一口,乐了:“这茶,没有我祖父私藏的好!”    说罢,忽然意识到此话颇有歧义,不禁吐了吐舌头,慌张解释:“草民亦不知祖父是如何炮制的,比您这儿的还多了几分鲜味儿,若是皇上喜欢,草民回头托人给萧央送去一些,让他给您稍进宫里一些可好?”    刘旭笑着点点头,他自然知道进上的东西,不见得是最好的,何况,药谷里对养生茶的讲究,更甚于旁人。所以,不以为忤。    兰亭喝了茶,便又自作主张尝了点心。在他的心里,既然皇上有心招待,决不至于小气到舍不得点心,事事皆要询问主人的意思,反而不是作客之道,不但显得氛围拘谨,也衬得主人小家子气。    点心入口,兰亭却若有所思。    刘珞自有心事,倒也不去理他,自顾自在案前沉思。    兰亭吃了点心,又安然再倒了茶来喝,一时间,让殿外看着的太监们目瞪口呆,却也只是远远看着,不闻传唤,并不进来。    待到吃饱喝足,兰亭忽然开口询问:“皇上,您平时就在明阳殿起居得多一些吗?”    刘珞愕然,略略迟疑,答道:“朕平日里倒是在琼华殿多一些的。”    “那里不是皇后寝宫吗?”兰亭好奇,如若他记得不错,皇后现在仍然昏迷在琼华殿里。    刘珞摇了摇头,有些尴尬地回答:“并不是,只是那里离皇后的寝宫略近些,朕平时下朝,多在那里议事。若皇后来探望,也十分方便。”这番说辞,在后辈面前,着实有些别扭,倒显得故意似的,所以刘珞很不自在的搔了搔头,又咳了一声,把双手背在身后。    兰亭却未在意他的举止,他神思里似乎有根隐隐的线,正试着抽丝剥茧,一点点整理出来,于是紧跟着问:“所以,那一日,皇后中毒,也是在琼华殿?皇后亲自为您奉上的参汤?”     “是。”刘珞眼底,又翻涌起一丝血腥,那是隐忍的痛。    “皇上,醉生莲无色无味,不见得一定是下是在汤里,亦有可能,是在茶里,皇上,那一日的茶,您和皇后喝得,是一样的青岩茶吗?”    刘珞的神色凝重起来,答:“不曾,朕最喜欢明前的青岩茶,那一日,恰好新茶进上,内务府也就提前了几日送来,所以原本殿里沏好的银钩,朕就放在一侧,皇后她……”    “皇后并不喜欢青岩茶!所以她喝了银钩!”兰亭轻呼,“皇上,琼华殿里剩下的银钩呢?”    “卫齐!”刘珞冲着殿外急促唤道:“去琼华殿,取剩下的银钩!”    所有的人,一开始的思路都是错的。    大家盯着那碗参汤,只是因为皇后毒发的时候,喝着的正是参汤,而醉生莲无色无味,是以,无人再去验剩下的参汤,虽说,验,本也验不出来什么,除非有人试汤。可当日试汤的厨子,仍然是活蹦乱跳的。    所以,所有人的追查,几乎都盯在出了御膳房以后的人的身上,查到的结果,自然是毫无异常的。    也是兰亭适才饮了茶再去尝点心,方才想起:月华城的贵人重视养生,多喜欢在用食之前先饮一口茶的。    而茶,自进上之前严格检验过后,没有饮茶前再着人试茶的规矩。即便是琼华殿里偶尔赏议事的大臣喝茶,也是再从外面沏好拿进来的,从没直接在皇上的案上沏好赐下去的道理。    如兰亭这样坐在皇上的案前,自斟自饮的,此前绝无仅有!所以,琼华殿的茶,入口的只有帝后二人而已。    说起来,夕月王朝的女子,皆是不大喜爱青岩茶的,因为此茶采摘的地方多在山巅绝壁,又因为被山顶的雪水寒泉浇灌,不但滋味偏苦,余味缺少甘甜,而且,茶性亦寒,并不适合女子。    是以,兰亭忽而福至心灵,觉得:皇后当日所饮的茶,应该不是青岩茶,那一天,帝后二人饮的大概是两种不同的茶。    ……    “回皇上,琼华殿里剩下的银钩不知所踪了!”查看的太监神色匆匆进殿回话。    “怎么可能?!”这几日,因为皇后的病,琼华殿的茶叶,是无人顾得上更换的。    那太监未及喘息,继续回道:“皇上,不只是银钩,盛放茶叶的,银累丝双龙纹葵瓣盒也不见了。”    是了,心中有鬼的人定然会借着探望之名,将剩下的,有毒的茶叶取走,可是只取出茶叶未免繁琐,自然会连着盒子一起拿走的。    查!掘地三尺!    空叹惋:风起月华鸣鹤唳,春光不暖,隐隐生寒意。人心都藏笑颜里,隔肚谁能明其意?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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