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凌波

夜深露重，早春的夜晚窗外都是迷迷茫茫的水雾，隐约还能听见禅房僧侣念经的声音，清清冷冷，似从天上来，崇安寺客房中还亮着灯光，皇帝陛下手执书册，却总觉得心浮气躁。　　　　“陈九！”景梓把书朝桌上一扔，“给我滚进来。”　　　　“陛下。”陈九一直侯在外间，知道皇帝陛下心情不好，也不敢进来，更不敢离去，只是吩咐了人好生照看着温平公主殿下。　　　　景梓握着白玉茶盏，站在窗边，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更添几分清冷的气质。他半晌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九沉吟了一下，想起进来之前慧安住持叮咛他，如果皇帝陛下故作深沉不说话，或者扭扭捏捏似说非说，就和他讲公主殿下病的严重，越严重越好。陈九擦擦汗，试探着开口：“陛下，婢女们都在公主殿下那里候着，太医也不敢回去，听说......”　　　　“闭嘴。”景梓猛然出声，呵斥了他，也没看他，伸手揉了揉额头，“给我换杯茶。”　　　　陈九磕头，也不敢再说话，默默地朝外退去，刚要走出大门，皇帝陛下忽然又出声唤住了他：“元元，她睡了吗？”　　　　陈九忽然灵光一闪，急忙地接下话茬：“陛下，您去看看公主殿下吧。自从您走之后，殿下什么东西都不肯吃，药也不肯喝，这会儿还闹着要见您呢。太医吩咐了，殿下落水受了惊，一定要好生照顾。”　　　　景梓皱眉：“她不肯吃饭也不肯喝药？”皇帝陛下说着就想过去看看，走至门口，又踌躇了片刻，他倒也没有生气，从小到大，阮元不知道和他发过多少次脾气，这次根本不算什么，可是想着元元他争论说他管着他，他就有些不是滋味。　　　　就像是，你捧在手心里小心翼翼照顾的小姑娘慢慢长大了，然后嫌弃你总是照顾她管着她，她想要更大更远的天空，可是你总是担心她会受伤，不忍心也不愿意。　　　　皇帝陛下叹口气，终于朝阮元的房间走去。　　　　就算是，怕了这个小祖宗。　　　　崇安寺并不大，阮元的房间也不过是在院子的另外一端，穿过垂花门便是，因着皇帝来访，今日并没有留宿的香客，禅院显得格外的冷清。婢女们全部被阮元赶出了房间，热了无数次的饭菜动也没动，看见皇帝陛下，婢女们正想行礼，却被景梓手一挥，他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阮元正坐在贵妃榻上发呆，头发搭在肩上，眼睛红红的，像兔子一样，手里也不知道握着什么，一直低着头看。　　　　看见这样的阮元，景梓什么脾气也没有了，只想把她好好的抱在怀里亲一亲。可是这样的想法也只是一瞬间而已，阮元抬头就看见了下午甩开她走掉的哥哥，抓起旁边的枕头就砸了过去，大声地叫了起来：“给我滚出去！”　　　　景梓是谁，以稚子之龄登基，外平叛乱，内用贤才，堪堪创造了一个四海升平的盛世气象，这个世界上，恐怕还没有人这样用这样的口气和他说话。可是偏偏，他并不舍得跟这个小姑娘计较，一点都舍不得，若是她骂的不解气，他甚至不惜教教他应该怎么骂。　　　　皇帝陛下把砸在身上的枕头踢到一边，缓缓地坐在了阮元的面前，低着声音哄她：“宝宝怎么眼睛都红了，要不要吃点东西，哥哥带你去睡觉。”　　　　阮元没有理他，她生了好久好久的气，一直等着皇帝哥哥来哄她，可是以前没有都会及时来哄她的皇帝哥哥一直没有来，她觉得很委屈，饭也不肯吃，药也不肯喝，就抱着自己坐在贵妃榻上一直哭一直哭，大概在她的心中，也认定了皇帝哥哥不会就这么扔下她不管。　　　　“元元刚刚在看什么？恩？”景梓也不生气，反而伸出手握住了阮元的小手，她的手白皙，却是肉肉的，软软的，握在他的手中，更显的可爱娇弱。　　　　阮元使劲地把手往回收，扯不动又用脚去踢皇帝陛下，大力地挣扎着不要景梓碰她。　　　　“元元乖，听话。哥哥错了好不好，今天不该跟你生气发脾气，现在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再去睡觉好不好。”景梓低声哄她，空出来的一只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温柔地一塌糊涂。　　　　“你今天扯我的手了，你不许我拉着你，我哭了你都要走，哥哥不喜欢我了。”阮元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大概真的觉得很委屈，这么多年，景梓从来都没有这样对过她。　　　　皇帝陛下慌了神，他最见不得小姑娘流眼泪，一点点都不行，况且这才落水，太医说多少有些受惊，再哭下去对身体绝对不好，这下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错，只是把小姑娘抱在怀里，一点一点轻轻地哄，保证了无数次再也不会丢下她。好不容易，阮元才抽抽搭搭地停住了哭声。　　　　皇帝陛下用指腹温柔地擦了擦阮元的眼泪，常年习武的手指上有粗粗的老茧，擦的小姑娘脸色更是红红的一片。　　　　“元元，哥哥最爱你了，怎么会不喜欢你。”景梓抬起她的头，看着她的红红地眼睛，“你忘了，哥哥告诉过你，你和我有婚约，你一定会是我最美的新娘。”　　　　阮元咬着唇，仰着头看着皇帝陛下，哼了一声：“我才不要嫁给你。”　　　　景梓也不生气，摸摸她的头，轻声问：“元元爱哥哥吗？”　　　　“不爱！”阮元还在闹脾气，一把把景梓的手挥开。手中的东西却随着她的用力掉在了地上，轻飘飘地飘到了皇帝陛下的脚边。景梓弯腰，把它捡了起来，那是一片树叶，虽然已经有些干枯了，但是仍能看出它原本的翠绿色。他还没有来的及说些什么，阮元已经扑上来想要抢过来：“你快点还给我！”　　　　“这是你在翠凌波摘的树叶。”景梓轻而易举的制止了她的抢夺，语气并不是询问，只是简单的陈述事实，“你就是为了这片叶子，才掉进水里的，恩？”　　　　阮元抓住他的衣袖，仍然不放弃想要抢回来：“你快还给我，这是我的。”　　　　“那你告诉哥哥，你还生气吗？”景梓将树叶拿的很高，她能看见偏偏摸不着。　　　　阮元咬唇，勉强地开口：“不生气了。”　　　　“真的？恩？”皇帝陛下笑了笑，眉眼冷峻，偏偏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阮元有些看呆了，呆呆地点头，反应过来了又有些不好意思，一个劲地催促道：“哥哥你快还给我，这是我的东西。”　　　　“你有什么不是我的？”看见阮元不再生气，景梓也不再逗她，将树叶放在她的手中，“下次可不许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嗯嗯嗯”阮元也不知道听没听到，只是开心的看着手中的叶子。　　　　“听见了吗？”景梓提高了声音，又问了一次。　　　　“好啦好啦。”阮元不耐烦地应道，又想了想，“哥哥，这个树叶真的可以保护人平安快乐吗？”　　　　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模样，景梓只觉得可爱，虽然他并不相信这个传说，可是如果他的小姑娘相信的话，偏偏她也无妨，反正他总是会保护她一生平安喜乐。“是有这样的传说，相传每个拥有这片树叶的人，都会平安喜乐。”　　　　阮元开心了起来，笑地靠在皇帝陛下的怀里，一直蹭，还用手去摸皇帝陛下的腰，景梓躲不及，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向下身涌去，他甚至都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幸好，阮元摸到他腰间地荷包，就收回了手。　　　　景梓深深地吸了口气，试图让自己慢慢地平静下来，他最近好像自制力越来越差。可是看见阮元下一个举动，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阮元将皇帝陛下的荷包打开，将树叶郑重的放了进去，然后又重新将他戴在了景梓的腰间。　　“元元？”景梓有些不确定地开口，“这是给我的？”　　　　“对呀，早就想给哥哥啦，可是哥哥一直发脾气。”阮元抱住景梓，撒娇一样的蹭了蹭：“总是看见哥哥发脾气，这个大臣那个大臣总是惹你生气，元元希望这片叶子能够让他们永远不惹哥哥生气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