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撞

昨天夜里司徒允凡被处以贴加官，是司徒靖轩下的命令。慕念是翌日起床，陈显来禀报的时候才知道。　　　　司徒靖轩上次来信表现的无所谓，后续让他处理，直接干脆利落赐予贴加官。表面上表现的不在乎，可能连张婕妤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但事关他男人的尊严，处理起这事还是毫不含糊。　　　　慕念随口说了声知道了，而后让陈显附耳过来，小声问道：“那孩子的事陛下知道吗？”　　　　以司徒靖轩的能耐，她不确定这点动作他是否得知。如果知道，这孩子还能安全吗，关于这点，慕念心中真的没有数。　　　　这点陈显也不能确定，只能安慰道，“暗卫属那边没有动静，属下亲自去办的这件事，应该没有问题。”陈显又道，“属下给那孩子找了个好人家，给了些银钱，后续属下还会派人盯着，主子敬请放心。”　　　　陈显做事慕念自然放心，安心道，“小心点就好。”　　　　随着凉王世子的死去，私通后宫这件事就算彻底告一段落。只是二人尸体都被随意扔在了乱葬岗，对外一律称二人病逝。　　　　想到二人最后的眼神，慕念终是不忍，派人去将二人的尸体寻来一起下葬。　　　　一个是你是我的盖世英雄，一个是你是我黑暗中唯一的亮光，却因为张婷婷的继母而错过。再见，他未娶，她却已为人妾，终究酿了大错。　　　　无法感动，却有唏嘘。　　　　生不同衾死同穴，是慕念难得涌现的一丝善意，也是最后能为二人做的。　　　　“青鸾，你可曾有过喜欢的人？”　　　　奏折之事推给司徒允奕之后，慕念顿时清闲了许多，尤其是每日上午，基本上就是吃饭喝茶放空。现在对豫妃留了个心眼，自然不会去找她。芳嫔去了南山礼佛未归，其他后妃都不怎么熟悉，想找个人消磨时光都找不到。　　　　人啊，一旦空闲下来，反而无所事事了。　　　　让人在长乐宫庭院中立了一架秋千，偶尔无聊的时候可以打打秋千放放空。　　　　此刻慕念就坐在秋千上，问着身后推动的青鸾。　　　　青鸾微楞，脑中闪过一个身影，而后快速消失，低声道：“属下不曾喜欢过谁。”　　　　“没有吗？那么重明也是这个答案吗？”慕念坐在秋千上摇晃，目光也不知看向何处说着。　　　　“是的。”重明冷淡的声音自不知哪个上方传来。　　　　这些问题她问过不止一次，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她在期待什么，还是希望能从他们二人口中听到不一样的答案？连她自己都陷在对尹陌尘完全陌生的感情里，明知自己对他无意，却不受控制的被他吸引。　　　　不该想这些的，如果不是早上司徒允凡被处死的消息传来，也不会让她想起这些。　　　　慕念下了秋千，问青鸾，“陈显回来了没？”　　　　青鸾道：“还没有，需要属下催一下吗？”　　　　“不用！”陈显被她派去暗中处理司徒允凡和张婷婷的后事，处理完自然会回来。　　　　本来想问豫妃那边查到怎么样，陈显没回来，暂且放着。豫妃那边早就派人盯着了，有什么异动轻易就能拿下。　　　　在这宫内，想要兴风作浪，还要问她同不同意！　　　　慕念进了寝殿，屏退荷香她们，只留青鸾。　　　　“等陈显回来，准备一下，本宫要去见圣女。”　　　　压下没由来的烦闷，对尹陌尘异样的感情这件事拖不得。　　　　别说见到尹陌尘那乱了的心跳，就算是想到这个人，都能无端的加速心跳。不受控制的感情实在是太糟糕，必须要找到源头处理了。　　　　每次出门如果不带允珏，慕念都要好生安抚他一顿。允珏毕竟年龄还小，就算聪明伶俐，本质上还是一个恋娘的小孩子。　　　　这次去巫蛊族，一来一回最少要两天，势必要亲自和允珏道别才行。看时辰，还有半个多时辰才下学，从长乐宫走去文华殿，在等上一会儿，时间差不多正好。　　　　慕念做好决定，青鸾便着手准备出行。　　　　“本宫去接允珏，你在宫中准备下，就不用跟着了。”司徒允凡已除，豫妃也被控制起来，后宫增加了不少的暗卫，最重要的是还有重明跟着。　　　　青鸾默默答应，吩咐荷香和福乐他们跟着皇后，便下去准备外出事务。　　　　身为皇后，出入都有凤辇，今日纯粹打发时间，从长乐宫一直走到太清湖旁。　　　　正值五月，太清湖畔的槐花林花期正盛，微风吹过，一串串白色的槐花随风摇摆，朵朵槐花飘荡落入湖中。　　　　慕念一时让花香迷了眼，没注意到从林中闪出的身影，跟在身后装扮成小太监的重明迅速上前。　　　　突来的冲撞，让一路看花没看路的慕念没能稳定住身体，脚一崴，身子就向地面倾斜而去。　　　　重明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想要稳住慕念向后倒的身体。谁知道刚要稳住慕念，一股拉力将慕念又拉回去。　　　　慕念感觉身后有人稳住自己，前面的那人伸手拉住她，让原本向后倒的身体又向前倾，不知是惯性还是拉力太大，慕念直直的压在了来人的身上。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好在最后倒在人肉垫子上，倒也不曾受伤。　　　　慕念惊魂未定，重明立刻上前搀扶起慕念，上下打量一番，确定连个小擦伤都没有才放心。冷冷的瞥一眼躺着的人肉垫子，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等候慕念吩咐。　　　　事情发生的太快，福乐和荷香反应过来的时候，慕念已经站定，见她没有事，这才拍拍小心脏，放下心来。　　　　荷香扶着慕念，嘴中不停的碎碎念着：“娘娘没事吧？”　　　　慕念赏花放空，所以让福乐和荷香隔着一定距离跟着，谁知道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好在对方没有恶意，还给她当了免费的人肉垫子。　　　　只是在看到那个冒失鬼的时候，慕念愣了愣，竟然是他！　　　　怎么也想不到，撞到她又让她压在身下的竟然是尹陌尘！　　　　看到尹陌尘那张熟悉的脸，想到刚才身下压着的那具身体，心脏再次狂烈跳动。　　　　“没长眼的家伙，撞到皇后不要命了吗！”福乐看慕念没事后，凶神恶煞对着尹陌尘开炮。　　　　不过在看到是尹陌尘的时候，福乐也愣神了一下。　　　　尹陌尘是允珏的师长，福乐去过文华殿几次，自然见过尹陌尘。　　　　“本宫没事，休要无理！”慕念不咸不淡的斥责了下，压下心中的异样，笑看着尹陌尘道，“尹大人不是该在上课吗，怎么有闲情来此处？”　　　　太清湖在文华殿后面，乾元殿的右侧，并没有严禁外人游览。所以在有早朝的日子，不时会看到一些官员在湖边稍作休息。　　　　“微臣该死，冲撞了皇后。”尹陌尘起身后也顾不得一身官服沾了灰，立马跪下解释，“说来惭愧，刚刚二皇子一道题难住了微臣，是以出来理个思绪。”　　　　对于尹陌尘的举动，慕念的心瞬间疼痛起来，脱口而出道，“你快起来！”　　　　语气中的焦急让尹陌尘明显愣怔了一下，抬头对上慕念的目光，眼中是对他的心疼……　　　　慕念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中不妥，偏偏又对上尹陌尘探究的视线，原本强压下去的浮躁再次涌上心来。　　　　慕念轻咳一声打破这僵局，淡漠道，“尹大人先起来吧！”　　　　尹陌尘低眉敛目，站起身来，恭敬的退到一旁，和慕念隔着一定的距离。　　　　心中不由自主的涌起一阵苦涩，烦躁见他的异样情绪，失落于他可以划清的界限。心情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而起伏，见之不忘，思之如狂。　　　　想要狠下心解决他，一了百了，心中不忍无法做到，而且他还是允珏的亲生父亲。　　　　指甲狠狠掐进肉中，轻缓的吐一口气，甩开那些异样的情愫，调整好思绪，尽量使自己看上去正常，看着尹陌尘笑道：“就不知道是什么问题让尹大人苦思冥想，连路都看不了。”　　　　尹陌尘白皙的面皮因为低着头看不大清楚，倒是耳根染上了红晕，抬头看向慕念问道：“皇后可知汉献帝在许田射鹿，连射三次都没有射中，最后这鹿是被谁射死的吗？”　　　　这就是苦恼他的问题？慕念讶异不已，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道：“箭呀！”　　　　“箭？”尹陌尘微皱着好看的眉心，喃喃自语了一遍，而后恍然大悟了一般笑道：“原来是这样，二皇子的问题果然别出新意。”　　　　神采飞扬的尹陌尘才是她熟悉的那个人，之前的拘礼显得整个人恭敬疏离，这一笑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虽说她与他之间隔着各种礼教规矩，在皇宫中，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后，他是谨言慎行的臣子。如果没有允珏这层关系，没有她对他没由来的异样感，她们就该保持着寻常后妃与臣子间不可逾越的距离。　　　　压下那些乱七八糟的情愫，慕念轻笑道，“二皇子顽劣，让尹大人伤神了。”慕念顿了顿，揶揄道，“刚刚本宫也没瞧着路，下次如果再撞到尹大人，尹大人可别再行此大礼，本宫可消受不起。”　　　　“微臣惶恐！”尹陌尘一时也拿不定慕念究竟意欲何为，也不敢轻易接腔。　　　　他纵有千言万语要说，眼前这人却是他这辈子只能仰止的存在。　　　　“尹大人不用拘礼，本宫只是想问问二皇子的学业，不知尹大人是否有空？”慕念笑着问道。　　　　她应该与他保持距离，不能让情感支配理智。可是，她想试一试，当距离靠近，情愫汹涌蔓延的时候，她还能否控制自己，让理智占据上风。　　　　给自己一个理由，或许是关心允珏的课业，或许是堂堂状元郎被脑筋急转弯难住的窘迫，或许是今日太清湖畔的景色太迷人……　　　　之前为了避嫌，嘴上说着关心钰哥儿的学业，可是却一次都不曾找过尹陌尘，了解允珏学业上的事情，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最重要的一点是，她想听听，他这个亲生父亲对自己的儿子到底是如何看待的。　　　　慕念的态度是让尹陌尘困惑的，表面上表现着对二皇子学业的关心，带着些五年前的亲切，骨子里却带着无法掩饰的刻意疏离。　　　　尹陌尘在心中嗤笑，皇后是什么人，五年前的不告而别就该知道自己和她不是同一路人。他现在教授的二皇子还是她和当今圣上的子嗣，像她这样的身份，还用得着刻意吗！　　　　“皇后但问无妨。”尹陌尘拱手作揖，与慕念一起进了太清湖畔的凉亭内。　　　　慕念在凉亭内坐定，允珏下学后就会路过这里，她一眼就能望见。　　　　福乐见状赶紧吩咐人上茶和点心，慕念淡淡的说了声不用，在一旁候着就行。　　　　慕念态度大大方方，这凉亭不偏僻，左右都有宫人经过，就算她和尹陌尘私下聊些什么，也不怕被人说闲话去。　　　　见尹陌尘站在圆桌旁，打算站着和她一问一答，慕念摆摆手，让尹陌尘坐于对面：“尹大人请坐吧！”　　　　尹陌尘轻皱眉心，虽然觉得于理不合，但还是没说什么，谢礼坐下。　　　　慕念看着太清湖畔的风景，偶尔视线转向看着面目如玉，温润出尘的尹陌尘，有一句没一句的问着。　　　　尹陌尘一开始还正襟危坐，但随着慕念有一句没一句的问话也渐渐放松了紧绷了身体。　　　　他，还是想太多了。　　　　两个人仿佛有默契一般，一概不谈五年前的事，谈话的内容完全围绕着允珏展开。　　　　一开始基本上都是慕念问，尹陌尘回答，谈到后面，尹陌尘也会主动说些允珏在学业上的趣事。　　　　一时间，二人越谈越欢，直到允珏出现在太清湖边的路上才收住话题。　　　　见允珏下学，慕念便起身准备迎接，尹陌尘见状也起身而立。　　　　允珏远远就看到母后立在凉亭内的身影，加快步伐小跑着向着慕念而去。　　　　稳住儿子扑过来的小身体，示意他旁边还有其他人。　　　　允珏看到尹陌尘，睁大了圆溜溜的大眼，讶异道：“师长，您怎么在这里？”　　　　尹陌尘笑道：“被二皇子的问题难住，在这边正好遇到皇后娘娘。替微臣解惑。”　　　　慕念笑着点了点允珏的鼻尖，“拿这个问题为难师长，真出息。”　　　　允珏不好意思的摸摸头，看向尹陌尘鞠躬道，“学生顽劣，师长莫见怪。”　　　　“学无止境，学问本身不分贵贱难易。二皇子的这个问题问的很好，让人不局限于一个层面，换一种思维方式思考问题。”尹陌尘笑笑，“师长被这个问题难住，说明还需要继续学习。”　　　　慕念一脸欣慰的看着自家儿子，搭着他的肩膀，柔声道：“尹师长笃信好学，允珏要以此为榜样！”　　　　她不求他有多出息，能像他父亲一样，做好学问做好人。　　　　尹陌尘低敛的眼睑，微红了耳根，不好意思道，“皇后娘娘夸奖了。”　　　　“师长当得起。”慕念拉起允珏的手，“和师长道别一声，我们要回宫了。”　　　　允珏拱手作揖和尹陌尘道别，尹陌尘也回礼道别，目送着慕念母子出了凉亭，往后宫方向而去。　　　　微风轻抚，吹落槐花朵朵，有些落在湖边，有些飘落在她的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