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人显然没料到会有人突然闯进来,吓得愣在原地,好几秒都没缓过神来。 借着这空档,赵川洲看清了院中的情势。 一个中年男人手里举着木棍,脸上的凶悍还没来得及收起来,他身边的中年女人手里握着一条粗布毛巾,还保持着挥打的姿态。 而他们殴打的对象,便是跪在堂屋中间的小女孩,她头发乱糟糟披散在背上,光着的上半身布满红紫的伤痕,蜷缩着肩膀不停颤抖。 赵川洲心头冒起无名火,恨不得冲上去给那一男一女两拳。 突然,女孩回过头来,她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在望见赵川洲的瞬间,目光倏忽发亮。 下一秒,她便猛地站起来,不顾那对男女的大力拉扯,拼了命般冲破重重阻拦,如同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兔子,扑通一下跳进赵川洲怀里,死命揪住他衬衫的一角,用别扭的小奶音急促地说:“求你帮帮我!” 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赵川洲着实吓了一跳,他单脚站立,堪堪扶住她幼小的肩膀,稳定下心神后不自在地低声说:“你先放手。” 女孩头摇得像拨浪鼓,大眼睛里全是恐惧与恳求。 原本站在堂屋中间给女孩“行刑”的一男一女火速追过来,气势汹汹要把她从赵川洲身上拉开。 突然一堵高墙横亘在他们面前,徐悍以绝对的身高优势将他们震慑住,他气得鼻子都快歪了,怒气冲冲地骂道:“爷就知道你们不是好鸟!” 赵川洲硬是掰开女孩的手,在她绝望的目光中脱下自己的衬衫,捏着衬衫的边角递给她,慌张地错开目光,“赶紧穿上。” 高升和高飞帮徐悍一起拦着那一男一女,高升用当地话问:“苏永坤在哪?我们来找他。” 那一男一女突然同时坐到地上,开始哭天抢地,要死要活。 高升听了一会儿,面色难看地回头看着赵川洲,“他们说苏永坤才死不久。” “我知道。”赵川洲沉声说,“问他们苏永坤的女儿在哪儿。” 高升点点头,才要开口,却听身后已经穿好衬衫的小女孩怯怯地问:“你们找我吗?” 除了那一男一女,所有人都看向女孩,赵川洲对上女孩望过来的胆怯目光,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缩缩肩膀,有些害怕,但还是回答说:“我叫苏念狸。” “他们是你什么人?”赵川洲指着跌坐在地上的一男一女,继续追问。 苏念狸定定看着那两个人,软绵绵的声音中带着惧怕与惋惜,“我的伯父伯母。” 小丫头说话有些微口音,混合着她尚未脱去稚气的嗓音,竟然意外的好听。 就冲她说话时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哪怕徐悍这样的粗汉子,都不忍心和她大声说一个字。 但她的伯父伯母,却狠得下心动手打她。 “给偶洗过来(给我死过来)!”苏念狸的伯母突然张牙舞爪地朝苏念狸扑来,赵川洲一把将小丫头拉到身后,想都没想便抬起受伤的脚丫子狠狠一蹬,那疯狂的女人趔趄着摔倒,赵川洲也瞬间失去平衡。 忽然,腰间一暖,一双小手撑在赵川洲的腰上,愣是把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稳住。 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成功激起了赵小爷的暴脾气! “高经理!去把村委会的干部都叫来!高飞,把这臭不要脸的两口子绑起来!徐悍……扶我一把。” “噗!”徐悍没良心地笑出声,大手一伸,将赵川洲背到背上,到堂屋里转悠一圈,尴尬地问亦步亦趋跟在后边的苏念狸,“你家椅子呢?” 苏念狸滴溜溜跑进后面的小屋子里,搬出一把跟她差不多高,看着就很结实的太师椅。 赵川洲登上“御座”,发现苏念狸躲在一旁,大眼睛滴溜溜地偷瞟他的脚丫子,便招招手让她过来。 高飞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绳子,按照赵川洲的吩咐把那对不停诈尸的夫妻捆在一起,还技术熟练地把他俩嘴堵上,也不知道用的啥破布。他推搡着两人走到正堂正中间,也就是刚才苏念狸跪着的地方。 赵小爷开始审案,对“呈堂证供”苏念狸问道:“他们为什么打你?” 苏念狸为难地看向立在不远处的一对凶神恶煞,小细脖子忍不往后瑟缩。 她知道,自己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等这群人走了,她只会被打得更惨,不,根本不用等人走掉,只要有人把他们身上的绳子解开,她就在劫难逃。 “快说啊,你哥等着给你撑腰呢!”徐悍着急了,伸手扯苏念狸的小胳膊,却被赵川洲一巴掌拍到手背上,只好尴尬地缩回来,对苏念狸抱歉一笑。 “我……哥?”苏念狸懵懵的,终于敢正眼看向近在咫尺的赵川洲。 “那个……”赵川洲还没想好怎么和她解释,干巴巴地问:“你确定是苏永坤的女儿吧,他确定就你一个女儿吧?” 提到才过世的父亲,苏念狸鼻子发酸,眼中转泪,毫无预兆地哭起来,还不出声,死活憋着,抽抽搭搭好不可怜。 “别哭啊!靠……当我没问成吗?”一向做事有谱的赵川洲此时很没谱,他对女生的认识仅停留在生物学的层面,哄女孩子啥的根本不是他的技能点啊! “彪哥,你上。” 赵川洲甩手将难题丢给徐悍,徐悍浑身猛地一颤,一双牛眼瞪得堪比铜铃,不敢置信地盯着他铁磁,“你从哪儿看出来我成?!” 这一通磨叽可把高飞急坏了,他走到苏念狸对面,噼里啪啦问了她一堆问题,苏念狸一听这人会说当地土话,觉得他可能才是真正的救星,憋憋屈屈地和高飞说着什么。 赵川洲和徐悍两个啥都听不懂,只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异口同声地尴尬嘀咕道:“他俩方言说得挺好哈。” 屁话。赵川洲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他脑袋短路,肯定是被这里湿热的鬼天气弄上锈了。 还没被“审问”的两口子已经不喊叫了,嘴都堵上了,喊也是白费力气。 赵川洲蹦跶到他们跟前,扯下苏念狸大伯苏永顺嘴里的破布,还没问啥,就被他一口恶气喷在脸上。 赵川洲差点儿吐出来,屏住呼吸使劲忍住,缓了几秒后,还算淡定地说:“你们的行为属于虐待儿童,按照《未成年人保护法》,绝对躲不过行政处罚,你们敢再动她一下,我立刻报警,还要让所有村民围观,看你俩丢不丢得起这人!” 说完后又忐忑,也不知道他俩听不听得懂,毕竟他的普通话太标准了。 “偶(我)没打她。”苏永顺气哼哼反驳,赵川洲乐了,看来听懂了啊。 “别狡辩,我都看见了,就那棍子……彪哥,把棍子给我。” 徐悍跑到院子里捡回掉到地上的木棍,兴致高昂地递给赵川洲。 “就这棍子。”赵川洲总算找到点儿包青天的感觉,特想意味深长地围着这俩人绕几圈,再用他变幻莫测的眼神将他们的抵抗心理瓦解,最后不费一兵一卒,看他们痛哭流涕、俯首认罪! 可惜,他脚脖子扭了,以上纯属空想。 分外遗憾的赵小爷站在原地耍弄手里的木棍,动作行云流水,如果脸上再多些黄毛,效果堪比孙大圣打小妖怪。 “偶(我)没打她……”苏永顺还在狡辩,在赵川洲冷漠的注视下不禁目光躲闪,渐渐压低声音,转向他婆娘曾艳淑,肯定地说:“是里(你)打的!” 徐悍嗤嗤笑,这咋还窝里反了。 “他说你打的。”赵川洲眼看那女人脸拉得老长,好心挑拨两句。 曾艳淑恶狠狠咒骂起来,赵川洲虽然听不懂,但内心分外愉悦,俊朗的眉眼总算舒展开,勾起一抹如沐春风的笑容。 少年意气风发的得意模样,毫无预兆地撞进苏念狸眼中,她愣怔地想,这个大哥哥好像电视上的明星啊。 “你真能帮我吗?”苏念狸走到赵川洲面前,无视她大伯母的咒骂和她大伯父隐晦的警告眼神,直直望着赵川洲。 小丫头仰着头也只到他心口,赵川洲低头看苏念狸,戏谑的语气像是逗弄一只小宠物,“我当然能帮你啦,不仅能帮你,还能让你永远离开这个鬼地方呢。” 苏念狸当即一愣,忽而坚决地摇头,“那我不用你帮我了。” “你说啥?”徐悍惊讶不已。 “赵公子,村委会的人来了。” 高升总算将能管事的人带了过来,赵川洲暂时收起不爽,示意徐悍把苏永顺和曾艳淑身上的绳子解开,现场人这么多,谅他们也不敢再动手动脚。 “这是村委的黄书记,这是苏村长。”高升介绍双方认识,赵川洲忍着脚痛站好,和气地伸出右手,“两位叔叔好,我是赵志强的儿子,赵川洲。我爸让我过来祭奠苏伯伯,没想到却碰到这种事,麻烦两位叔叔了。” 赵小爷乖顺起来,浑身上下都洋溢着阳光青草气息,谁都无法拒绝相信他是个善良诚实的好孩子。 黄书记和苏村长一听他是赵志强的儿子,目光中瞬间多了几分了然,热情且客气地拍拍赵川洲的肩膀,差点把才站稳的好孩子拍得扑到地上。 没了绳子束缚的曾艳淑和苏永顺一个哭哭啼啼要公道,一个脸红脖子粗要打人,显然想要书记和村长替他们撑腰。 黄书记黑着脸噼里啪啦不知说了什么,两人才消停下来,忿忿不平地瞪着几个不速之客。 “小阿狸,过来啊,别怕。”苏村长把苏念狸从赵川洲身后拉到面前,看她披头散发,露出的脖颈间还有红肿的痕迹,叹息着说:“去叔叔家住吧,你婶婶在家等着呢。” 苏村长和已经去世的苏永坤是没出五服的同宗兄弟,他太清楚苏永顺两口子只认钱不认人,苏永坤突然离世,留下可怜的小姑娘一个人面对如狼似虎的伯父伯母,免不了挨打挨骂。 苏念狸见到亲人,红着眼睛,犹豫地往后退,“我不敢,他们还会打我的。” 一直没说话的高飞窜到几人中间,气得要死的样子,“他们料(要)把小阿狸卖给别伦(人),料(要)她给六习(十)岁老头子做脑(老)婆哪!” “里福缩(你胡说)八道!”苏永顺立刻大声反驳,转头又骂苏念狸:“里(你)还姓不姓苏?里(你)个赔钱货!偶(我)操里(你)妈**的,小□□!” 苏念狸浑身颤抖,躲到赵川洲身后,拽着他的腰带不松手。 “靠,这么骂一个小女孩,真缺德。”徐悍小声嘀咕,刚想捅咕一下没反应的赵川洲,转头就看见赵小爷不要命地用受伤的脚丫子狠狠踹到苏永顺身上。 赵川洲酒劲上头,心中愤愤,张嘴就骂,根本不给丫还嘴的机会:“吼你奶奶个球!妈的,老子忍着你还给你丫脸了是吧,骂谁赔钱货呢?就你不赔钱!瞅你丫那大脸,贴门上都他么能辟邪了!还有你那破嘴,能别逼逼了吗?全他么一股屎味!还有你,个臭娘们,你们想卖谁啊?爷今儿把话撂这儿,看谁他么敢动她一下!” 真精彩!徐悍忍住竖大拇指的冲动,默默在心里给他铁磁点赞。 前两分钟还认为赵川洲是个好孩子的黄书记、苏村长,此时已呆若木鸡。大概……没听过这么好看的男孩子骂人……吧。 “……赵公子,别、别激动。”高升最先缓过神来,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主要他压根没弄明白赵川洲哪来这么大火气。 “个破地方!”赵川洲拼命憋住心中呼之欲出的极度反感与不适,一把拽起苏念狸的小细胳膊,扯着她往外走。 苏念狸毫无反抗之力,她也不敢反抗,刚才爆发出真正火力的赵川洲,好可怕。 “里(你)不棱(能)带她走!里随啊里(你谁啊你)!”曾艳淑比起已经被骂懵了的苏永顺先回过神来,尖叫着抓住苏念狸的小腿,用和她爷们一样蹩脚的塑料普通话表达抗议。 赵川洲快速蹲下掰开曾艳淑的手,将苏念狸的双腿往怀里一带,下一秒便将小姑娘整个人高高抱起,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凌乱又疯狂的曾艳淑,掷地有声地告知她:“我是她哥,亲哥!” 赵川洲抱着苏念狸,穿过混乱人群,走进无尽夜色,漫无目的,却无人敢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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