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无所事事的赵川洲正躺着翻书玩,远远听到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的声音,他不由心头一跳,抬头就看见他俗气的老妈挎着金光闪闪的包包走进来,身后跟着他一如既往对西装无比执着的傻爹。 这俩土老帽。 赵川洲心里吐槽一句,合上书,掀开珠帘子走出来,倚在大红的门框上对进来的两人笑得斐然莫测,“呦,今儿个吹得什么邪风,竟然把您二位吹回我这小茅坑来了?” 王莉不认同地拧起秀丽的眉头,却只能无可奈何地瞪一眼越发帅气却也越发欠扁的儿子,无力地坐到正房前边儿的葡萄架下,抓起大蒲扇一阵猛扇。 他爹赵志强则更像是过来参观的游客,背着手在院里绕一圈,疑惑地问:“西厢的人呢,都不在?” “这不没到下班点儿呢么。”赵川洲晃悠悠走到他爹跟前,“外头要饭去了。” “这熊孩子。”赵志强笑骂道,“跟你老子逗闷子是吧。” “你俩别跟那儿杵着了,过来说正事儿。” 王莉晃着大蒲扇招呼两人,抬手从葡萄架子上摘下一颗青葡萄,往嘴里一扔,嚼了一下立刻皱着眉头吐到地上,“酸死了!” 赵川洲踢开被他妈嚼得稀碎的葡萄尸体,靠在葡萄架子上数葡萄,顺便等着听正事。 “那个,是这么回事。”赵志强先起头,话到嘴边却不好开口,这陈芝麻烂谷子的跟孩子说,还挺不好意思。 王莉瞅他磨磨唧唧就烦,摆摆手让他边儿去,一股脑抖搂出来:“我们给你找了个妹妹,十二岁,家在F省,这不眼瞅着暑假快结束了,你去把她接过来。” 操,什么狗屁玩儿意。 赵川洲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对着他们。 王莉气势立刻弱了半截,换上商量的口吻:“洲啊,这孩子特别可怜,无父无母,家里条件也不太好,她爸爸对我和你爸有大恩,咱可不能不管。” 说到一半见赵川洲拉着脸不说话,声音不由越来越低。 “哦,无父无母。”顿了好几秒,赵川洲总算有了反应,他无所谓地耸耸肩,“那跟我一样,是挺可怜。” 换作别人家的父母,为这话能哭天抢地、要死要活,骂祖宗打孩子。 但王莉和赵志强默契地没回嘴,只当没听见。 “洲啊,妈跟你说,这小姑娘咱必须接着,我和你爸不方便回去,你又在家闲着,权当帮爸妈个忙,成吗?” 王莉继续说软话,她知道儿子吃软不吃硬。 赵川洲哼了哼,态度说不清道不明,“你们打算收养?那遗产是不是得我和她见面分一半儿啊?” 这瘪犊子,他们还喘气儿呢,这就盼着遗产了! 一直没说得上话的赵志强忍着脾气,好性儿地回答,“不用,都是你的,都是你的。” “要我答应可以,”赵川洲伸个懒腰站起来,迎着天边的橘色夕阳揉揉泛着暖色的头发,琥珀色的瞳眸里闪烁起点点微光,“我呢,有个条件。” “成成成。”王莉忙不迭答应,虽然不知道她儿子到底提什么条件,但她有钱啊,都能办到。 “把她接回来以后,你俩得每天回家,陪我吃晚饭。” 赵川洲说完后并不觉得轻松,反倒有丝失落,真他么可笑,真他么可怜。 他堂堂遛鸟胡同赵爷,跟自己爹妈吃个饭都得靠求,你说惨不惨?那是真惨。 可就这样,王莉还是露出为难的神色,惹得赵川洲登时来了气,拿冷飕飕的小眼神瞅着这俩混蛋玩意儿。 “……成吧。”王莉受不住儿子的眼神,含糊着答应了,赵志强立刻眉头一跳,赶紧在拍板钉钉前追问:“那不过夜成吗?西单的店我必须盯着。” “成。”赵川洲呼出一口恶气,“就吃个饭而已,别把您吓死,我还不想这么快继承遗产。” 事办好了,王莉和赵志强还算满意地甩给赵川洲一张机票和一张名片,告诉他:“F省的大区经理到时给你带路,这是他联系方式,爸妈还给你配了个保镖,不用害怕,等你回来哦。” “哦。”赵川洲接过来,看了一眼机票上的日期是下周一。还算有点儿人性,知道给他两天缓冲时间。 完事儿的两人转眼又走了,赵川洲靠在葡萄架子上晒月光。 不久后秦叔和张婶儿回来了,手里提溜着半只烤鸭,见他在院里站着,含糊地打个招呼便缩回屋里吃晚饭去了。 “操。”赵川洲忍不住骂人,后知后觉,自言自语:“应该说从今天开始的。” 今晚的晚饭……依旧一个人,依旧是泡面。 快十点的时候,院门口传来阵阵响动,赵川洲正趴着玩手机,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回来了。 几分钟后,那人走到他住着的正房门口,小声试探着:“阿洲,睡了吗?我给你带了蛋糕,今天是我生日。” 赵川洲关掉手机,躺在黑暗中没出声。 秦雅茉又等了会儿,见没人回应,终于死心回了西厢房。 赵川洲撑着手臂坐起来,精致的眉眼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半年过仨生日,呵呵。” 第二天一睁开眼,那件糟心事便浮上心头。 他妈说给他配了个保镖,赵川洲琢磨着,F省那么远,人生地不熟,一个肯定不够。他思索几分钟觉得还是得拉个陪绑的,不能一个人摸瞎。 于是一大早起来,赵川洲利索地套上大背心、大裤衩,打着哈欠飘出院门,顺着青砖小路往胡同口走。 不出所料,遛鸟胡同徐大总管正坐在胡同口的石墩子上吆五喝六,别提多气派。 “徐大爷,看垃圾哪。” 赵川洲不是一般人,敢惹大总管,有种不怕死的大无畏精神。 “这混蛋玩儿意!”徐大爷将别在大汗衫上的不锈钢小牌牌扭正,指着上面的红字喷着唾沫大声说:“看清楚喽!爷爷我是‘卫生监督员’,正经公务员,懂吗你?” 赵川洲往徐大爷身边一蹲,无赖地摇头晃脑,“我这不和您玩笑一下,大清早的别生气哈。” 徐大爷哼了声,正巧对面胡同一大妈拎着垃圾往这边走,可算被他逮到现行了,于是叉着腰生龙活虎地开骂:“哎哎哎!大清早别找不痛快啊,说多少遍垃圾扔到垃圾桶里,还图方便往胡同口甩是吧?今儿个被我逮到就决不能放过,拿钱来,罚款五十!” 人大妈也不是好惹的,振臂一挥便将满满当当的垃圾袋甩过来,险些扔到蹲在一旁的赵川洲头上,臂力实在不错。 “装什么大尾巴狼呦!”大妈得意地啐一口,转身进了家门,连个白眼都没施舍。 赵川洲憋着笑,心想自己有求于人,坚决不能笑场,不然这正在气头上的老头绝对暴跳如雷。 “个臭娘们儿,跟我这儿摔咧子,没公德还涨行市了是吧?瞧你那德行!” 徐大爷喘着粗气高声大骂,赵川洲在旁边点火,“您骂得太对了!这种人没公德,不骂不长脸。” 骂了大概五六分钟,徐大爷够本儿了,气呼呼坐回石墩子上,瞅见赵川洲还蹲在他身边撺掇,心里明镜似的,却还是转着发黄的眼珠子斥问:“跟我这磨洋工不累啊?该干嘛干嘛去。” “找您有事儿。”赵川洲扒着徐大爷大腿,笑得不怀好意,“具体来说,是找您孙子有事儿。” “那你找他说去,跟我这磨叽个屁。” “孙子是您孙子,得您首肯我才敢说。” 这话讨好了徐大爷的拳拳爱孙之心,他眯着眼儿笑,觉着混小子顺眼不少。 “我吧,周一去F省旅游,但是缺个同伴,我琢磨着徐悍就行,他人高马大的,看着多威风,要是他跟我一起去,绝对比姚明还让我有安全感。” 眼见徐大爷眉开眼笑,赵川洲心里偷乐,成了。 得到徐大爷的同意,赵川洲吹着小口哨进了遛鸟胡同把边第一户人家,推门进去就看到徐悍那傻大个在院子里上下蹦跶。 “彪哥,说个事儿呗。” 徐悍停止热身运动,红着脸喘着气走过来问,“啥事?” 赵川洲捡起石桌上放着的油条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周一陪我去F省玩一圈,回来给你买贝克汉姆代言那球鞋。” “没问题!”徐悍乐得一蹦多老高,“赵爷,爽快!去几天?” “两三天吧,不长,就溜达一圈。” 赵川洲没把话说明白,怕徐悍听了变卦。 这孙子就是个怪胎,天天打篮球,却喜欢足球明星;说旅游就陪他去,要知道他是去接人……可就不见得这么爽快了。 又给自己找了个傻保镖后,赵川洲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想去早点摊买点儿吃的,一看手表都快九点了,早收摊了。 硬挺着走回自家院子,抬眼就看到张婶儿、秦叔、秦雅茉,甚至秦世宝全坐在一张支开的破圆桌旁盯着他,就跟等他吃饭似的。 “阿洲啊,快过来坐,等你好久啦,大早上去哪儿淘气了?赶紧过来吃饭,你正长身体呢,可不能饿着。” 张婶儿笑得满脸褶子,态度近乎阿谀奉承,让赵川洲犯恶心。 “阿洲……” 秦雅茉拍拍身边的位置,抚摸着耳边的碎发,欲说还休地示意他坐过去。 赵川洲一眼瞥见她开到大腿根的小短裙,果断坐到了秦世宝身边。 “这是你最爱吃的烤鸭,来,婶儿给你卷好了,快吃快吃。” 赵川洲拿筷子戳戳硬得嚼不动的薄饼,心想这肯定是昨晚他们一家吃剩下的。 正巧他也有点儿隔夜饭要吐吐,恶心恶心这群奇葩。 “撒癔症呢?咱先算算账。” 赵川洲放下筷子,也不恼火,和气地对僵掉的张婶儿说:“这个月一共三十一天,按每天三顿饭计算,你得给我做九十三顿饭,我算了,这月你一共给我做了四十顿饭,连一半都没达到,看在大宝的份儿上我给你算一半,昨天我妈应该给你开了五千工资,现在,退给我两千五。” 张婶儿还没算开这笔账,下意识便反驳:“这可不行……” 赵川洲直截了当告诉她:“别说不给,不给我就告诉我妈,看你还能不能白占便宜。” 唇枪舌剑间,没人发现秦雅茉脸色惨白。 她毫无预兆地用力扔掉筷子,红着眼睛瞅瞅她妈,却没敢看赵川洲,转身进了西厢房,任由秦叔怎么喊都不出来了。 “阿洲啊。”秦叔露出为难的表情,眼睛里却喷着火。 “别跟我套近乎,我不是她弟,她不是我姐,你更不是我爸,痛快点儿,还想接着住下去就麻溜还钱,不想我也不拦着,一个人清净。” 赵川洲冷漠坚决的态度把一直占便宜没够的两口子吓得够呛,更把他身边不明就里的秦世宝吓哭了。 “呸!洲哥……呸!你好凶。呸!我不喜欢你了。” 秦世宝智力有问题,说话也有毛病,他说话前有个改不掉的习惯,先得狠狠“呸”一口,然后才能顺利说出想说的话,不知道的人经常被他吓着,知道后便免不了可怜这个八岁的孩子。 “大宝别怕,洲哥没和你生气,进屋玩儿去。” 秦世宝还算听话地回了屋里,赵川洲好整以暇等着张婶儿的回答。 自己做的好事,张婶儿当然明白,但明白是一回事,认错是另一回事。 赵川洲家里有的是钱,王莉和赵志强半年都不在家住一天,对孩子根本不上心,再加上赵川洲还小,根本没心眼和她争辩,所以她才敢拿着钱不干活。 没想到,今天阴沟里翻了船。 “我这就给我妈打电话,你们收拾东西走人吧。” 没等来张婶儿的回答,赵川洲直接站起来往正房走。 秦叔吓尿了,立刻拦住赵川洲打包票,粗糙的大手死死攥着拳头,“我们给,两千五,一分不差!” “现在就给我,现金。” 张婶儿不情不愿地拿出一叠红票子,递给赵川洲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一个,两个,三个……二十五,正好。” 耍完人的赵川洲躺在摇椅上数钱,边数边乐,乐着乐着就没了声音。 “没意思。”他随手把钱扔到地上,叹着气,“太没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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