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林越歪了歪头,见段冲只死死盯着他却不说一句话,呵笑出声,转身走向那火堆,就着那火光再一次仔细地看那柳叶镖的暗沉颜色。 “你什么人?”过了一会儿,段冲再次出声,此次怒火已消,声音没有先前那么激动,只是平静的质问。 林越便又回过头看他,冷然道:“自然是段大人你的恩人,倘若不是我当初移花接木,段大人能苟活至今?这大理寺地牢虽不见天日,段大人好歹活着,只有活着,才能弥补之前犯下的过错,只有这样,段大人才能有脸去黄泉之下见咱们太子妃娘娘。” 段冲道:“你什么意思?” 林越一脸疑惑地看着他,无奈道:“段大人以为我在说什么?影阁可不会给信王办事,当然,段大人你除外,所以段大人岂会不知我什么意思。” “你到底是谁?!” 林越望过去,看那已经变得微微锈蚀的铁链,还有那勾住段冲琵琶骨的森然铁钩,怅叹道:“自然是旧人,想当初段大人何等意气风发,今朝却落魄至此,何必呢?” 又过了好一会儿,段冲道:“我要见殿下。” 林越回他:“殿下你是见不着的,你只能见我。” 段冲陷入了沉默。 林越又道:“段大人有话跟我说就好,你也知道,殿下不会见你的,只有通过我,段大人才能为殿下办些事,也才有可能让殿下原谅你之前犯下的罪孽,否则段大人你这辈子都别想安生,所以,段大人如何想?” “我凭什么相信你?” 林越冷笑一声,厉道:“就凭太子当初那样信任你!而你转头做出那样的事情来!所以,段大人你没有资格问这句话。” 段冲低下头,陷入无边的痛苦和悔恨之中,半晌之后,他颓然道,“我知道了,凡殿下所问,知无不答,答无不尽……” 林越缓缓勾起嘴角,他意识到自己笑了,便极力想把脸上的笑压下去,于是紧抿了唇,可是他实在是太开心了,这种心情没有办法抑制。最后他眼睛瞪大如铜铃,面上表情扭曲,声音高低起伏,问段冲道:“陈太傅之死始末。” 段冲此刻心如死灰,万念俱灭,林越问,他便答。 “那日陈太傅入文德殿,陛下……”他望林越一眼,改口道:“信王同一干人等早已等候于彼,信王告知陈泽,陛下已崩,太子已薨,凉国公府已在禁军掌控之中,而陈泽爱女陈歧已身中剧毒,信王说,只要陈泽肯交出凉州兵符并自尽于禁中,他便放陈家一马,天下人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陈歧将来会是赵恪的皇后,陈祈仍旧是凉国公,陈家依旧满门荣宠。” “当时大局已定,陈泽自知回天无力,长叹一声后,便接过□□,安然赴死。” 对于段冲而言,诉说这段回忆不可能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这是他人生的污点,历历在目,历历皆不堪入目,于是他说完便安静了。 他不说话,林越也不说话,地牢里寂静无比,仿如一潭死水,唯有柴火燃烧发出来了的细微噼啪声。 不知这样的寂静持续了多久,在一阵细细碎碎的衣料摩擦声中,段冲抬起了头,见林越点了点头,又听他道,“哦。今日便这样吧,我让他们去了段大人的链锁,待会儿段大人配合些。”声音平静没有一丝起伏。 段冲看他背影,只觉佝偻如老妇,浑身散发着一种萎靡不振,他忽然间福至心灵,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头忽闪而过,他朝那背影喊道,“我一定见过你,我之前一定见过你!”。 林越脚步未停,甚至连停顿也无,径自慢慢上了石梯,出了地牢。 林越寻到看守地牢的那几个狱卒,低声吩咐了一番,那狱卒一一应是,只见到林越双手食指的伤痕,便关切道:“大人怎么破了手,可要寻些金疮药过来?” 林越低头,但见双手食指上各有一个浅月形伤口,正涓涓流出血来,他却摆了摆手,道:“不必了,我交代你的,去办吧。” 几名狱卒应了是,纷纷退去,林越将双手掩于袖下,慢慢挪动着朝陆颖处去了。 林越到时,陆颖正端了杯茶喝得开心,手底下摸着一幅新得来的画,口中啧啧赞叹。 林越开口,“叔。” 陆颖忙坐了端正,手里头放下茶盏,连连招呼,“哎呀,阿越你来了,找我有什么事啊!”瞧着慈眉善目得很。 林越找了个椅子坐下,道:“叔心情挺好。” 陆大人最近实在的春风得意,什么事都挺顺心,心情好是很正常的事,不过嘴上还是要否认一下,道:“哪有哪有,不过最近天气好,阳光不错,风吹的挺适宜,花开的也够艳丽多姿,更重要的是也没发生什么大事,总觉得这样安稳的初夏时节真的难得,心情畅快啊,唉对了,听说东湖里的荷叶都冒了头,虽然没有荷花,瞧着也不错,你闲了也去逛一逛嘛,年轻人还是要有朝气一些才好!” 林越点头应了是,又说:“叔,我找你来有事的。” “什么事啊,你说。”陆颖把手底下那画卷了卷,慈爱说到。 “也不是多大的事,就是,俗话说嘛,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您送了人到我那去,我这也算是成了家嘛,那就得想着立业了,您看年底考课的时候能不能拉我一把,侄儿也想明年换身绯色官服穿,那垂拱殿,我也想上去走一遭,叔你得帮帮我。” 林越肯上进求仕途,陆颖听了那是心花怒放,简直求之不得,忙一把那茶杯放下,恳切道:“肯定肯定,阿越你有这份心,叔是真的很欣慰啊!这样叔就算死了也有脸去见你父亲了,考课这种事,你担心什么啊!你能力摆在那,政绩又突出,要不是前两年你自己说想多办点案攒一攒经验,按着我不让我把你的政绩报上去,你早就升上去了不是,刚好,今年就是大考之年,你放心,少卿这位子,肯定你的!” 林越却有些担忧,迟疑道:“连升两级,会不会不大好?” 陆颖拍案而起,怒道:“我看哪个敢多嘴多舌!”后又安慰林越道,“没关系的,你且放宽心,你什么本事,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何必忧心这些!” 林越便笑,“那我就听叔的。”陆颖也笑了,就说,“哎呀,这就对了嘛,这才有年轻人的样子,你近来新添了喜事,我自作主张给你放个长假,你回家歇着吧,有重要的事,我找人去见你。” 林越站起来,拱了拱手,“那我就回去了,叔。” 陆颖忙摆手,“回去吧回去吧,赶明我让你婶子去给你送点东西。” 林越抿着嘴唇笑了笑,行了一礼,又说两句话,转身走了。 林越回家路上,便觉后背伤口已裂,疼得厉害,遂转去医馆买了两瓶金疮药,又转进绸缎庄去买葛布。 葛布轻薄,用来扎伤口刚好。林越买好了布,付钱的时候便见布庄老板身后一匹鹅黄色的罗纱,他蓦地就想起莺莺来,心中一动,便说要买那匹布。 老板给他包料子的时候闲来说了一句,“还真得感谢皇长子殿下,皇长子为了美人,可是差不多购尽了京城里的上好蝉翼纱,现如今,如今我这铺子里,蝉翼纱不论好坏,全都让人买了尽,如今,这也是京城风尚了不是。” 林越咬了咬嘴唇,将那老板刚递给他的轻纱一扔,道:“不要了,换冰绡来。” 老板觑了一眼他的脸色,默默收回了那几尺蝉翼纱,拿了雪白冰绡来,连价钱也未加,直接让林越拿了东西走人。 日头有些高了,今天太阳很好,不炽热,却热烈,光辉流转,明亮非常。林越走在河边柳树下,柳风丝丝荡荡,光影浮碎,回忆便开始满漶起来,许多事情总是不经意间被想起,一想起,眼泪便无声地流下来,他自己都不知道。 林越还未至家,便闻莺声燕语。莺莺的笑声隔着几道墙远远传过来,一同飘荡来的,还有一道不怎么熟悉的女声,听起来两个人在一起相谈甚欢。林越甚是厌恶这样的欢乐,一直都是。 他脚上速度加快,待路过这两个妙龄女子时,面无表情,甚至连看她们两个一眼都不曾,抬脚进了院子。 莺莺一声大人还梗在喉中,见林越如此不仅心中惴惴,于是看向小梅时,目光里就有了些不好意思,然后她对小梅歉意一笑,便赶紧追了林越的脚步去了。 林越一把丢了手里头抱着的那两匹步,解开扣子脱了外袍,伸手摸后背痛处,果然一片濡湿,于是赶紧抓了官袍看,已经晕了两片了,不禁心下懊恼,一想起近日这些事,心中怒火就起来了,可是气又无从发泄,只得抓了袍子狠狠地往床上砸。这倒是出了气了,结果伤口裂得更厉害了,又是一肚子闷气。 林越转身往床上一趴,脸埋在被子里发呆,他感觉有什么在他肚子下面压着,冰冰凉凉的,他下手去摸,摸出一块金片来。 这是一块不怎么规整的金片,像是一片花瓣,这东西林越很熟悉,因为就是他自己磨出来的。 他端详这花瓣许久,张口叫道,“莺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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