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越又告了病假。一开始只是说发了点热,没什么大碍,后来陆颖抽空去看了一次,觉得有些严重,十分忧心。百般劝导之下,林越终于接受了这位叔叔恳切的建议,打算找个人来照顾他的起居生活。只是林越却拒绝了直接从陆府转调一个侍女来,而是想从找一个年纪不甚大的丫头来。陆颖想了想,觉得还是小丫头更稳妥些,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丫头得费心挑,可林越身边现在就需要人,实在耽搁不得,于是陆颖便把在大理寺专责负责伺候他的小吏借给了林越,说是先顶两天。  伺候陆颖的这个小吏十六七岁,生了个圆脸,整天都笑嘻嘻的,勤快又敦厚,自得了陆颖的指示,一天八百趟的往林越这里跑,饶是林越一天到晚不看他一眼,他也一口一个大人的喊,热情丝毫不减。  一日清晨,那小吏拎着烧饼端着一碗粥从外边来,把东西放到桌子上之后跑到林越身边兴冲冲地喊,“大人,你可真是厉害,跟神仙一样!”满脸的敬慕。  今天早上天气很好,是个晴天,林越披着头发眯着眼睛坐在蒲团上晒太阳,像一只慵懒的猫。他心情很好,就随口问,“外头发生什么事了吗?”那小吏便蹲到林越身边,仰头看着林越道:“就是这段时间闹的风风雨雨的那几件案子,破了啊。”  听到这话,林越只点点头,哦了一声,再没了下文。  小吏对他的态度感到惊奇,遂问道:“大人,你难道不好奇这个过程是怎么样的吗?”  林越不甚在意地讲,“那应该是前天晚上下雨,罪犯按捺不住,又出来兴风作浪了吧。”小吏瞪着他的眼睛狠狠地点了点头,说:“哇,大人,你真的是太厉害了,什么都能猜到!听说周尚书家的公子现在还没醒过来呢!”  林越兴致不高,耷拉着头不说话,他一贯如此,那小吏却十分有精神,兴致勃勃地要跟林越讲他听到的那些事。   前日里下了雨,周尚书那不甚成器的二儿子从京城里最大的青楼映画坊喝了酒出来,醉眼朦胧里看见一红衣美人绰约的影,借着酒劲,周公子色心既起,焉能不追上那美人与其温存一番?  周公子这是运气不好,他自己找上去的。  按周家仆人的说法,那美人被周公子按到墙上好一番轻薄,没有半点抵抗。主子求欢,万没有仆从在一旁看着的道理,那女子知情识趣,他们不好扰了主子的兴致,遂要退去,也正是此时,一个雷劈下来,霎那间亮如白昼,便照出了那美人手里握着的明晃晃的到来。仆人们当即吓破了胆,周公子叫了一声倒在了血泊里,那女子被冲上去的周家仆人扭倒在地。  周尚书也是一个仁慈守规矩的官,自己的儿子被刺成重伤,也没让人用私刑,第二天一早就把这女子送到了同年之子刑部侍郎宋迤处,也没多要求,只想着不要声张,给他这个兢兢业业的官员留点脸面。  周尚书送来要他办的案子,宋迤当然给面子,抛开其他的率先过问此案。问了案情,宋大人便觉得心中不太舒坦,于是便亲自去刑部大狱里去见了那女子。  后来宋大人亲自带了人去了那女子的住处,双管齐下,一拨人搜房子,一帮人去找这女子的街坊四邻问些问题。宋大人是问问题的。  宋大人风华正茂,皮相又好,一身官服穿在身上神采奕奕,那被他寻来问话的小妇人只看了他一眼就喜欢他的很,殷勤着就把自己知道的和那女子有关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尤其是在说到这女子心地善良但是命却实在不好时还掏出帕子抹了抹眼泪,感慨颇多。  然而宋大人实在不是个耐烦看女子这般作态的人,心中厌烦,正要挥手让她走时,那女子却又说起了正事,让宋大人改变了他刚刚的想法。  那女子道:“白月也真的命苦,好不容易这么多年熬过来了,亲都定下来了,那负心汉竟然临时悔婚,要改娶对街绸缎庄老板的女儿!幸好老天爷开眼,那负心汉不得好死没有好下场!就该让人拿刀捅死他!可怜的白月呦!命是真的苦!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宋迤听了,心里咯噔一声,那天早晨林越对他说的话在他耳边响起,无可避免的,他又想起林越说的什么吃人的事,那话可是恶心的他两天没有吃下饭,这两天也才刚刚好些,现在想起来,还是有些恶心的想吐。  也不知道那一刻宋迤是怎么想的,竟然信了林越的话,鬼使神差问了一句,“那白月最近有没有分给你们什么东西?尤其是吃的东西?”  那妇人想也没想,惊奇问道:“这位大人,你是怎么知道的?!不知道白月最近学做了什么菜,那种香味我这辈子都没有闻过!后来我们知道,她做的是肉饼,金黄流油,白月给我们每个人都送了一点呢!”似乎是想起了那肉饼的美妙滋味,那妇人竟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宋大人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此刻的心情,眼见事态往他不能接受的方向发展去了,他真的……  这时候,一个在白月屋子里搜东西的刑部官员过来寻宋迤,趴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宋大人当即就忍不住了,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呕了起来。  宋迤吐完之后,让人把证物什么的收了一收,直接带人急匆匆地走了。  对于那天早晨林越跟他说的那些话,宋迤压根没放在心上,他是真的觉得林越在单纯的恶心他,毕竟,谁能把一桩命案往吃人上想,哪个正常人会这样想?他是真的给林越吓到了,他也不会把自己被吓到这件事四处宣扬,所以,除了大理寺的那些人还有他一个,没有人知道林越曾经做了一番那样的推断。  宋迤不想承认的,但是,事情好像就是这样的,他越想便越觉得是这样。  刑部侍郎宋大人不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人,当即把白月从大狱里提出来审问。白月虽然是个女子,倒是烈性得很,一通棍子打下去一声都没出。  宋迤原本就不怎么爽快,见此便更加不爽快了,一点不带迟疑的,又是各种刑具搬上来,挨个试了个遍。不一会儿,白月身上就没什么好地儿了,尤其是腰那里,都给打烂了,连旁边行刑的人都看不下去了,再动手时轻了不少,可是白月还是不张口。  宋大人原本不是什么好脾气,但是对于有骨气的人他一向是敬佩的,先不论这案子到底是不是白月做下的,白月这个人他是欣赏的,于是乎,他也觉得这刑罚也确实狠了点,有些于心不忍,遂让人停止施刑,最后换了个法子。  宋迤办案一向是简单粗暴为主,他棍子底下没出过冤案,因他势大,没几个人敢骗他,犯人们但凡知道这是宋丞相的长子,人还没见腿就软了三分,自然都是老老实实的。宋迤这边顺风顺水,不知道的都以为他是沾了老爹的光,其实他自己倒没什么本事,这便是对他的误解了。  宋迤这厢把惊堂木一摔,语调都快变成了哀求,无奈地说:“你非要死鸭子嘴硬受这个罪干什么呢?我都说了,我有证据,你非要我真的让仵作上来当着你的面验了之后告诉你那就是人骨,这是什么好事吗?如此骇人听闻,简直罔顾人伦!你就老老实实把事情交代清楚不就得了吗?你那个未婚夫,他也是没有办法,你有钱财给他娘治病啊?现在好了,他去了黄泉,他娘也跟着去了,你现在这副样子,何必呢!”  何必呢?不是亲历者就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三个字是一种极其不负责的行为,尤其是在他可以说是一无所知的情况下。  此时的白月已经有些有气无力,她挣扎着要爬起来,但是无果,而且还因为这番挣扎,她用掉了所有的力气,便普通死人一样趴在了地上,宋迤看了不忍,摆了摆手让人把她扶了起来。  白月的身体是颤抖的,声音也是颤抖着,她张口,还未说出话来,便已经让人知道了她的痛苦,最后她勉强着说了一句,“他没有办法?我就有办法了吗?我孤注一掷,要的不是这个结果啊!”  如此,便已经算得上她认了罪。  宋迤除了觉得惋惜气愤之外,想起了林越的分析,竟还觉得有些恐惧,他实在是不明白,便问道:“你想杀你那未婚夫这尚可以理解,但是又为何做下那两件案子,还……”他实在是觉得难以启齿。  白月极力仰起头,看他一眼,白眼一翻,晕将过去。  案子是不能审了,宋迤也没什么心思再审,遂吩咐让人找名医给白月医治,白月醒后便要她交代案件全部,着人细致记下,又特意吩咐让人将卷宗做两份且送一份到大理寺去。交代好事情之后,宋大人便离开刑部去找地方压惊去了。  案子白天审的,夜里卷宗就送到大理寺去,第二天一早整个大理寺便都知道了。这案子能了解,别人都只当宋迤洞若观火察察为明,也就只有大理寺人知道,这应当是林越的功劳,只不过大理寺众人都知道林越的脾性,也不愿意大肆宣扬让他出风头,所以也就跟大理寺里头的人说一说,夸他一把,算过把嘴瘾。  今天这小吏去大理寺点卯时顺耳听了一两句,听跟自己正在侍奉的林大人有关,又求着人把事情都给他说了个齐全。这小吏本就十分敬佩林越,可惜他跟林越没有近交,便单纯的只觉得林越厉害,如今他就在伺候林越,距离拉进不少,真的听了一回林越的事迹,便觉得这位林大人可真是厉害!  只是这小吏好奇,年纪小又忍不住,恰好林越就在他面前,他便在递勺子的时候壮着胆子问了一句,“大人是怎么知道凶手是因为那种原因才杀人的?”  林越接过勺子,轻飘飘地回了一句,“道听途说罢了。”  那小吏不信,又接着问道,“道听途说吗?仅凭道听途说就能把案子这样串连起来,林大人可真是厉害!”小吏毫不吝惜地夸赞道。  林越咽了一口粥下去,道:“因为我什么都得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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