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越,起了没!有大案子!” 天还早得很,当然没起,而且醒都没醒,但是林越觉浅,外头吴涣喊了这么一声,他也就醒了。林越这个人有一个非常好的习惯,醒了就是绝对清醒,一点不迷糊的那种,可是他今天不想起来,所以就没搭理外头的吴涣,只靠着墙壁坐起来,垂眼低头,半死不活的,像极了一具尸体。 林越家吴涣熟门熟路,就算是林越没招呼他,他也一点没顾虑地跳进了林越家院子,拔刀别开了门栓跑进了屋里,他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大大方方地在别人家里晃悠,活像一个打家劫舍的土匪。林越隔着帐子冷眼看着吴涣在他家里头这么蹦跶,没出声。 吴涣跑到林越床头,没敢太造次,隔着帐子弯着腰谄媚着声音道:“林头唉,天亮的差不多了,该起了,孙寺正找你呢!”冷不丁从素白帐子里飞出一只脚来,直直踹在了吴涣心口的位置。 这一击其实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虽然是在吴涣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但是并没有对吴涣造成什么损伤,可是吴涣就势偏了偏身子,直接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吴涣这个人滑头,知道林越这是心情不好,不敢触他霉头,就倒地上就不起来,还滚了两下子,嘴里不住小声哀嚎着。 “滚!”就是这样生气的话,从林越这个中气不足的人口中说出来,一点威慑力都没有,但是吴涣是跟他极为熟悉的,当然不会认为他这么轻声细语的是在跟他打招呼,所以麻溜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在床边站好,弯着腰一副奴才样,恨不得学着太监的声音讲话,“好嘞!城西青石巷子口那棵大柳树下边啊,都在那呢,寺正等着你呢,去早点啊!这是大案子!” 吴涣拍了拍身上的土,捡了地上的刀重新塞回袖子里,临走前还乐呵呵地打了个招呼,“我走了啊!”林越还是没出声。 从林越家出来,吴涣摸到了一家早点铺子里,叫了东西之后大喇喇地坐在板凳上,一边揉着胸口一边小声嘀咕着,“妈的,怎么跟女人来葵水一样那么准时,每个月这几天可真难伺候,嘿,那个怪脾气!真难伺候!” 吃完东西之后吴涣直接拿袖子抹了嘴,从腰带那里摸出几个铜钱来搁在桌子上,大喊一声:“老板,结账了!”老板急忙从里边跑出来,到他面前连鞠了几个躬,忙道:“不必了不必了,就几个小钱,算小人孝敬大人您的!”大理寺这群阎王谁敢惹,前两天东街闹了一出,那裁缝铺老板现在还没从大理寺出来呢。 吴涣瞥了那战战兢兢的老板一眼,冷哼一声,从桌子上拾起那几枚铜钱,在手里掂量了几下,然后往那老板身上一扔,铜板就稀里哗啦地落到了地上。那老板知道自己弄巧成拙,大清早的冷汗直流,僵直着身子不敢动。 “怎么?小爷还能贪你这几个钱?咱拿朝廷俸禄,用得着你们孝敬?”吴涣抠了抠指甲,慢条斯理地说出这么一通话,然后又从腰带那里摸出几个铜板来,好好地放在桌子上,说:“给小爷包两个胡饼来,要新做的,敢拿昨天的糊弄我,掀了你摊子!” 老板点头如捣蒜,嘴里头不住应着是,捧了钱忙不迭跑了。只过了一会儿,那老板就捧着一个油纸包双手奉给吴涣。吴涣拿过纸包,撇了撇嘴,走之前还踢翻了一条板凳。 吴涣远远地瞧见了跟孙寺正一起站在树下的林越,愁的牙疼都犯了。吴涣不明白,林越长了那么一张脸为什么不敢好打理一下出去招惹大姑娘小媳妇,整天那么邋邋遢遢的是干什么!见天那么一件藏青色的官服,半个月不见他换一次,好不容易换了吧,还是藏青色的官府,不知道的估计都以为他就那么一身皮吧,跟个乌鸦似的。还有,头发为什么不好好捯饬,帽子边多出来的那两缕随风飘着很好看吗?也确实挺好看的……只不过也太不成样子了吧!也没听说他有姘头,眼底下的乌青从来没消过是为什么?他不是从来不出去应酬吃完饭就睡的吗? 听说这人生活作风好的令人发指,所以他那副纵欲过度的样子到底是怎么来的?吴涣好奇,十分好奇。 林越每一天都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死样子。 孙寺正这会儿正温声细语地跟林越说话,林越只听,多余的反应一点没有。孙寺正说着说着就觉得特没意思,又知道林越的一贯德行,想发作又发作不得,只得忍着。于是便四处看,想找些乐子转移注意力。孙寺正只转了个头,就看见了提着纸包正往这赶的吴涣。 像看见救星一样,孙寺正连忙招呼吴涣:“秋桐,快过来!”吴涣慢慢蹭过去,到了孙寺正旁边不情愿地说:“世叔,你不要叫我小名,听起来跟个娘们似的……” 孙寺正皱着眉头,颇有些忧愁地说:“秋桐,你这么讲话,一点顾忌也没有,回头被你爹听到,肯定要挨骂的!你家书香门第,怎么能口吐粗俗之语?什么……娘们……”孙寺正摇摇头,面上一副惋惜的神色。 吴涣不吃那一套,只说:“别跟我提我爹,那老古板!书香门第怎么了?他是御史,那就让他说雅言吧,我就一大理寺从六品的寺丞,没那讲究!” 孙寺正又道:“你娘让你回家。” 吴涣声音往上提,昂着头像个斗士,道:“婚事不作废,我就不回去,世叔,你就这么跟他们说!就是打断我的腿,我也认那门婚事!” 孙寺正为难道:“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吴涣也讲:“世叔你明知道我什么态度,还跟我说这话,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孙寺正无话可说,只得叹了一口气,又看了一眼旁边悄无声息站着的林越,道:“算了,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们家的事,我可不掺和了。忙正事,你把这案子跟小林说一说,我回大理寺了,你们俩把这处理了吧。” 孙寺正要走,林越也没点表示,脸皮都没掀一下,倒是吴涣又扯住他跟他皮了几句,乐呵呵地把他给送走了。 送走了孙寺正之后,吴涣把装着胡饼的纸包举到了林越面前,正对林越那无神的双眼,道:“喏,给你的,你肯定又没吃东西吧,你这个人喔!好好照顾自己是会死吗?” 林越的眼神依旧空洞无神,只不过他却开口说了话:“拿走,我不吃。”声音很小,还没点什么起伏,他顿了顿之后又讲:“说案子,详细一点。” 吴涣早就看不惯他那一副颓丧到要死的样子,像是经历了什么人生巨变生无可恋一样,只道:“你吃,你不吃我不告诉你!”说完还把那油纸包往他那里递了一递,大有他不吃他就不罢休的样子。 林越动了动,看他一眼,摇了摇头道:“我刚检查了尸体,没洗手,吃不了东西。” 吴涣怒道:“没有仵作吗?检查尸体这种事,用得着你来吗?没洗手你就不吃东西是吧!行啊,我告诉你,你不吃东西,我就不跟你说案子,他们也不告诉你!”吴涣正经发起怒来,还是挺有威慑力的,周围的大理寺同僚纷纷侧目。林越看他一眼,小声道:“不要那么大声。我去找水洗一下手,你等我一下。” 吴涣看着他慢慢离去的背影,心里头骂了一句这都什么事啊,怎么还成了他连哄带威胁地求着人把早饭吃了呢,他吴大公子的脸面呢?吴大公子转过身,面着墙壁开始在心里说粗话,脸红心跳的。 林越回来之后,接过吴涣手里的纸包,他细长如竹枝的手指慢慢解开了绳子,捏起一只饼像猫一样小口小口地吃着,吴涣见他肯好好吃东西了,脸色也缓和了不少,于是便想把案子的细节同他说一说。就在他正在思虑如何开口的时候,林越却主动先跟他说了话。 “你为什么不喜欢京兆尹家的小姐?”林越停下来,目视前方,静静开口道。 吴涣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关心起这档子事来了。他先是愣了一愣,后又像是摆脱狗皮膏药一样连连摆手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啊,哪来这么多为什么?” 林越捏着那半块饼,慢慢低下了头,自言自语一般问道:“为什么不喜欢呢?她那么美丽,性情好,家世也好……”他把头垂的更低了一点,又接了一句,“又清白……” 吴涣听了只觉得十分好笑,语气里不免带了些调笑,道:“你怎么就对顾广寒评价这么高!说的都是些什么啊!唉,你见过她吗?哦~你小子不会是看上她了吧!我跟你说,顾澄那个人,势利得很,你怕是要吃不小的苦头,有一次吧……” 林越猛地抬起头,十分正经地同吴涣讲:“我没有喜欢她,我谁也不喜欢……我告诉你,吴涣,我喜欢男人,你以后离我远一点,要是再翻我家的墙,我弄死你。”他的瞳孔有一瞬间的收缩,表明了他这话并不是随便说说而已,他是真的有了杀意。而吴涣的关注点却不在后半段的威胁上,它现在脑子里回荡的都是那句,“我喜欢男人”。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炸在了吴涣的头顶,把他劈了个外焦里嫩,他觉得这个时候他应该说点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该说点啥,开口就是,“啊……啊,啊?!” 林越把那纸包并里面的一个半胡饼掷在地上,用吴涣生平听到的他最大的声音沙哑喊道:“听到了没有?你爹不敢打断你的腿,我是敢的。” 吴涣:“……” 这时候,旁边的官道上有几个身穿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打马跑过,溅起烟尘阵阵,而那领头的白衣公子往这边看了一眼之后又掉了头,朝这边喊道:“阿涣,一起出城吗?去柳庄饮新酒?” 吴涣像是得到了拯救,连那人是谁都不晓得就急忙应到,“好好好,我去我去!”他惊惶回头,便见那白衣公子赫然是他的好友秦临。 秦临望了一眼自己的好友以及好友身旁那恶名远扬的酷吏林越,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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