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待林卿卿醒过来时，外面已经黑了。　　　　脑袋仍然沉沉的，浑身酸软无力。她强撑着坐起，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扬声唤道：“松香？竹香？”　　　　本以为两个人不在。谁知，她声音才落，立时有人应了声。　　　　“来了！来了！”　　　　两个丫鬟的手里各拿着一把瓜子，一边往里走，一边还吐着壳儿。　　　　“大小姐醒了？”松香凑过来，笑着道，“可要喝水？”　　　　林卿卿不免诧异。　　　　松香往常见了她，都是垂着眼皮，爱答不理的。叫上十几声，也不带动一动的。　　　　今日不仅回应的快，还对她笑了。是怎么回事？　　　　“我病了多久？”林卿卿张口，就觉嗓子干涩得厉害。　　　　松香立时转身：“我去给大小姐倒水。”　　　　竹香则答道：“大小姐着了凉，发起了热，昏睡了一日一夜呢。”　　　　“幸好我发现得及时，给大小姐熬了药，大小姐才醒了。”松香倒水回来，端到林卿卿的面前，笑的好不乖巧。　　　　两人挤在床前献殷勤，让林卿卿十分摸不着头脑。　　　　她们往日极瞧不上她，全看黄氏和林佩佩的眼色行事。嘲讽她、苛待她，乃是家常便饭。今日这是怎么了？　　　　林卿卿病了一场，更是死了一回的人，比起前世的时候，通透了许多。她想着，府里没有人在意她，这两个丫鬟突然无故献殷勤，可不是好兆头。　　　　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　　　　“我饿了，伺候我用饭。”林卿卿淡淡吩咐。　　　　松香和竹香本以为自己笑脸讨好，会让林卿卿受宠若惊，谁知她眼皮也没动一下，就接受了！　　　　“真以为被王爷看上了呢？”　　　　“贱胚子！”　　　　两人心底暗骂，面上却笑着应下，一个出去叫吃食，一个伺候林卿卿穿衣洗漱。　　　　毕竟，老爷吩咐过，叫她们往后好好伺候林卿卿。　　　　等到饭菜端上来，热气腾腾的四菜一汤，有荤有素，林卿卿看在眼里，更觉诧异。　　　　想她在林府时，几时吃过这样的饭菜？　　　　她垂着眼，思索起来。　　　　林佩佩因为她挨了打，必然要闹腾，黄氏又宠她，按理来说，她的日子只会更难过才是。　　　　难道……　　　　口里嚼着炖得松软的肉丁，明明极好的食材，林卿卿却突然觉得恶心。　　　　府里唯一能压得下黄氏，让松香和竹香改变态度的人，只有林兴成！　　　　可林兴成为何忽然对她好起来？　　　　难道他看见徐渭对她体贴，动了什么心思？　　　　从前，林卿卿敬他是父亲，看他什么都好。如今，她对他失望透顶，再无敬仰。想起他时，只觉分外清晰——他不仅是她的父亲，他更是一个做着丝绸、玉石、花木生意的富商！　　　　无商不奸！　　　　林兴成更是唯利是图之极！　　　　“喀。”林卿卿没了食欲，将筷子放在桌上。　　　　一抬头，就看见松香和竹香来不及收回的轻视眼神。　　　　“大小姐，怎么不吃了？是不是不合胃口？”松香立刻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容。　　　　但林卿卿已经看见了她鄙夷的嘴脸。　　　　“歇一会儿再吃。”林卿卿说着，便往后一倚，目光在松香和竹香的面上来回打量。　　　　这两个丫鬟，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她在府里是什么地位，以及从前到底有多么好拿捏。　　　　松香和竹香被林卿卿打量着，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觉得林卿卿好像不大一样了。　　　　“大小姐，再不吃，饭可就凉了。”松香挤出一个笑容。　　　　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摸到背后，抚了一下又一下。真是怪，怎么背后凉飕飕的，跟见了鬼似的。　　　　“嗯。”林卿卿点点头，收回视线，拿起筷子，又吃了起来。　　　　再怎么样，她不会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现在病着，更是要好好吃饭才行。　　　　林卿卿慢条斯理地吃着，吃得饱饱的，才停了筷子。　　　　过了一会儿，又喝了汤药，只觉浑身发软，不免有了些乏意。　　　　正要叫松香和竹香给她铺床，却听外面传来脚步声。　　　　“卿卿醒了？”林兴成从门外进来，面上带着慈爱的笑容，“醒了就好，可把爹吓坏了。”　　　　林卿卿转头看去。　　　　林兴成刚至中年，正是男人最好的年岁。人又生得周正，虽然是个商人，却是白面儒须，不像个商人，倒像是个儒士。笑起来的时候，更是让人如沐春风。　　　　林卿卿从未见过他对着自己露出慈爱的笑容，一时都看得怔住了。　　　　好一会儿，她回过神来，心底只剩讥讽。　　　　果真叫她猜中了，他动了那个心思。　　　　“卿卿啊，昨日肃王对你……颇有几分不同啊。”坐下后，林兴成和蔼地道。　　　　口吻意味深长，眼里带着志得意满。　　　　他能不得意吗？　　　　他就要给林家列祖列宗长脸了！他生了一个女儿，居然被王爷看上了！　　　　日前，徐渭来到府里，看上了他的花木，要采购一批运进王府。　　　　这等小事，居然劳动他堂堂王爷亲自来办，林兴成是不解的。后来徐渭对林卿卿的不同，令林兴成不由得想，该不会是徐渭看上了林卿卿，才特意做这事吧？　　　　转念一想，林卿卿又不怎么出门，怎么会被徐渭看上？他不太理得顺其中的关节，但既然生意和女儿都被看上了，就是双喜临门，万万没有往外推的道理！　　　　“卿卿啊，你看王爷年轻俊美，位高权重，他一句话的事，就能带给咱们林家无上荣光。”林兴成满面笑容，“爹有个想法，你要不要听？”　　　　林卿卿当然不想听。　　　　可即便她不想听，林兴成也一定会讲。　　　　她垂着头，绞着衣袖，一声不吭。　　　　林兴成只当她害羞，面上愈发笑得开怀：“卿卿啊，王爷现在身边没人，你若进了府，只要好好伺候着，叫王爷疼你几分，日后哪怕王妃进了府，他也不会不念旧情，依然会善待你的。”　　　　善待？林卿卿想起前世过的日子，心下更觉可笑。　　　　他可知道，一个娘家势力平平的小妾，进了王府会是什么日子？　　　　忽的，林卿卿的面色渐渐白了。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这样吃过不知多少油盐的大奸商，什么门道不清楚？　　　　他都明白的，却还是把她往里送……　　　　林卿卿曾经想，她前世死的那样惨，林兴成会不会有一丝丝难过？此时想来，他何止会难过？他只怕要心疼死了罢？　　　　跟肃王府没了瓜葛，他不知道多难受呢！　　　　林兴成说了半天，也不见林卿卿吭一声，心里有点不快。随即一想，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说不得有些羞涩，又释怀了。　　　　“你好好养病，缺什么只管跟爹说。”林兴成站起来，拍了拍林卿卿的肩，又叫了松香和竹香嘱咐一番，才抬头挺胸地走了。　　　　林卿卿垂首坐在桌边，久久不动，整个人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大小姐可是要歇下了？”松香和竹香凑过来，讨好地问。　　　　林卿卿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双幽深的眼睛。　　　　松香和竹香被她这样一看，后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只听林卿卿慢吞吞地问：“我的礼物呢？”　　　　松香和竹香一怔，随即眼神闪了闪，笑得有点僵硬：“大小姐在说什么？”　　　　“听不懂？”林卿卿慢吞吞地道，“我的及箅礼！旁人送我的礼物！被你们收到哪里去了？”　　　　她这会儿不高兴了！　　　　她不高兴，谁也别想高兴！　　　　“这……”松香和竹香相视一眼，都有些不知怎么回答。　　　　最后松香站出来，笑着说道：“大小姐病了，就该好好休息，想那些身外之物做什么？”　　　　“啪！”林卿卿猛地一拍桌子，沉下脸来，“我问你们，我的礼物呢？”　　　　林卿卿名下的东西，全都是松香和竹香收着。或者说，被松香和竹香收走了。　　　　她不知道都有什么，也要不过来什么。　　　　前世，她不争不抢，任由人拿捏。　　　　现在不同了！　　　　松香和竹香从未见过她发脾气，此时都吓了一跳！　　　　“这……”两人相视一眼，都很是讶异。　　　　林卿卿往常跟个面团子似的，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任由她们搓圆揉扁。　　　　怎么此时看着，有些怒容含威的意思？　　　　她仿佛变了个人一样，让松香和竹香都不禁有些发怵，最终松香硬着头皮道：“在我们屋里。”　　　　林卿卿站了起来：“带我去！”　　　　两个丫鬟更纠结了。　　　　她们原本的打算，是把林卿卿的及箅礼整理一番，给林佩佩送去。毕竟，往常都是这么办的。可此时看着林卿卿的样子，不禁犹豫起来。　　　　她们送过去，会讨好黄氏，可却会得罪林卿卿——往日得罪林卿卿也就得罪了，可现在不一样了，林卿卿被肃王看上了，老爷更是特特吩咐过，叫她们好好伺候着林卿卿。　　　　“我支使不动你们了？”见两人迟迟不动，林卿卿挑起了眉。　　　　松香和竹香终于拿定了主意。　　　　“大小姐请跟我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