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两日,赵启明一行人就到了仙池县,他们并不打算在此多做停留,在这里休息了一晚后,就准备上山了。 昆仑虚山势险要,猛兽众多,人们多是绕行,以致这山上几乎没有什么大路。 他们从北麓上山,要到山上的祈福的道场得有一天多的行程,还没遇上什么猛兽就让这崎岖的道路恼了个够呛,一行人且走且停,到天擦黑的时候已经行至半山腰处,沈莹说夜里走山路太危险,招呼着点火休息,他们也就在一处河水旁歇了,赵启明和三个大汉商议好了守夜的事,就去各忙各的了。 既是要在此休息便先要填饱了肚子,这倒是难不倒赵启明,他戍边的时候常去打些野味来吃。他将一根木棍削出了尖儿,往河边一站,不大的功夫就穿了两条鲜活的大鱼上来,足有两掌长,紧接着又拿了赵逸生的弩进了林子里,一阵儿就拎了三只野兔出来,一旁捡柴火的几个大汉都看愣了,纷纷道,公子好身手。他将鱼和兔子洗弄干净,插在了树枝上,动作娴熟, 一看就是常做这些事。 夜色渐沉了,风吹过新长出嫩叶的枝桠发出‘嗖嗖’的声音,篝火散发出的热气顶起了些灰烬在空中或漂浮或打旋,架在篝火上的兔子被烤得冒出油脂,滴在火苗滋啦滋啦的让人垂涎,赵启明将插在火旁的鱼翻了个面又捡了几只枯枝填进了火里,他身旁不知何时已经堆起来了一个小柴堆,他看了看这夜色,又瞅了瞅柴堆,对身旁的几个大汉道:“几位师傅,一会儿不如再去捡些柴火吧,这些怕是不够烧。” 赵逸生不解道:“这些柴烤熟这些东西该是够了吧?” 赵启明道:“山上有野兽出没,我们这火得烧一夜,以防它们偷袭。” 又是一滴油脂滴进火里,赵启明把架在火上的几只野兔翻了几翻,仔细看下道:“可以吃了。”言罢将那野兔从树枝上取了下来,一手拎着,又抽出了佩剑将其一分为二,一半给递给了赵逸生,一半留给自己,沈莹和那几个大汉也不客气 ,将余下的那两只野兔斩开来分食,吃了一半,赵启明又将那插在火旁烤得半熟的鱼架到了火上。 赵逸生从赵启明手里接过略略发烫的野兔肉,小心地嗅了嗅又来回看了几眼,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我还没吃过这个。”他自从身子差了,便也少食荤腥了,多是吃一些素净的饭食、粥类和糕饼,有时吃那么几口肉,也都是厨子精挑细选,细心烹制的,都切成刚好入嘴的大小,好看的码在碟子里,此时用手拿了这么一大块肉,虽然觉得这烤兔肉闻起来很香但是看着这滴的满手的油,一时间竟有些觉得难以下咽。 “嗯?”赵启明见他蹙着眉,脸上带着几分嫌弃看着那兔腿,便笑道:“六哥不是常说羡慕我能常年在外吗?外面比不得家里,没有那么多准备好的佳肴,就是有些肉可吃,我们也多是就这样粗糙的做了来,六哥不如尝尝看?我觉得味道也不差。”在外行军,有时行程紧了或粮草供应不上,别说是肉了连粮食都没有一口。 赵逸生听他这样说,便撕了一小口肉放入口中,只道确实是和府里的厨子们做的大有不同,没有那么多调料的味道,只一股饱满的肉香味儿,一时间竟分不出孰高孰下。 他这种斯条慢理的吃法让赵启明看了去,只道自己还是第一次见人这样吃烤兔肉,不由得在心想着,如果自己当初没有去西北戍边,会不会也在皇城中长成这么一个娇里娇气,粉雕玉琢的玉人,风一吹就要倒,日头一晒就要焦似的,想着想着他险些笑出来,许是在外面磨砺惯了,他是真的想象不出那样的自己。 谈话间这两条鱼也烤熟了,因长得大故而肥美,皱巴巴的鱼皮上冒着不少小油泡儿,赵启明递了一条给对面几个人,又递了一条给赵逸生,赵逸生摇了摇手道:“这个我吃不得,会卡嗓子。”说着指了指喉咙,罢了又悄悄说:“你别笑话我,我是真的吃不了。” 赵启明心虚道:“怎么会笑话你呢,不瞒你说,我吃这个不小心也会卡嗓子。” “那要不还是别吃了?” “不妨事,我小心些便是。” 一餐吃完,他们两三结伴轮流去溪边洗手,顺便打些水回来,赵氏兄弟打完水向回走着,赵启明抬头向四周看去,只见尚未被新叶完全覆盖的树枝弯曲得奇形怪状,有一丝说不出的诡异之感,说来也奇怪,在山下时人人都说这昆仑墟野兽遍地,毒虫丛生,但是上得山来,却没觉得有什么,没有毒虫毒蛇大概是因为季节还不到,但一只野兽也不见,就有些奇怪了。 二人回到篝火旁,余下的人里沈莹已经睡了,几个大汉则是又捡了一堆柴火回来,赵逸生坐下来从包裹里拿了个小袋,从里面拿了颗糖塞进了嘴里。 “我以为那糖是带来哄小孩儿的,却不想是六哥自己贪嘴。”赵启明笑到。 赵逸生只道逃不过这人的眼,递了一颗给他道:“小时候吃药太苦,总要奶娘给我备了糖才吃,这么多年都成习惯了,出来时也带了不少,怕你笑话才没拿出来,此次上山,觉得吃些糖耐饿才带了的。” 他说这么多,无非就是不想被笑话,赵启明拿着那颗糖仔细瞧了,只见是一颗暖黄色的半透明饴糖,外面裹一层薄粉,让它不至于粘手,他把糖放进嘴里语带笑意的问道:“我看起来很爱取笑人吗?” “自然不是,我怕惹你笑罢了。” 夜深了,赵逸生合了衣,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树上,赵启明在他身边,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渐渐地赵逸生那边没了声音,他知道这人大概是迷迷糊糊睡着了,也就不再搭话,之前他与几个大汉商议好轮流守夜,他守前半夜,他们守后半夜。此时,人们都睡了,只有他一个不时地往篝火里添些柴火,好让它继续烧。 夜里风大,不时地卷起几片还没烂进土里的枯叶带起一阵土腥味,赵启明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枝看着夜空,注视着北方那仿佛亘古不移的天枢星发呆。他刚刚戍边的时候,夜里想家,那时他会走出帐篷看着来时的那条路看很久,后来他又无数次的踏上那条路,只不过不是回长安,而是去其他地方,他知道了那条路和他从前走过的许许多多的路并没有什么区别,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他从长安来时也可以从走其他的路,只不过这条路恰好划定在了他们的行程里。 后来他学会了饮酒,再想长安的时候就会在夜里带上一壶酒,寻个清净的地方一醉方休,然后倒在山野地里,或枕着草丛,或依着树干,看着那挂在天上的皎皎明月想至少他和他那远在长安的亲人们看到的是同一弯。他在那些年岁里喝了一壶又一壶的酒,从长安带来的梨花白喝完了就喝当地的土酒,他也看完了一弯又一弯的月亮,上玄月,下玄月,唯独最见不得那一轮圆月。 直到那一年的深冬,一场寒流冻死了突厥人无数牲畜导致他们不计后果的攻城,想要进城掠夺。 一场交战,尸骨无数,凉透的躯体在地上交叠着,上面挂着红色的冰凌,军营里到处充斥着伤兵的□□声,他神经每时每刻都绷得紧紧的,夜夜不得寐。那场战役,从城门外回来的最后一个人是楚瀚骁,那个和他同岁的少年在后来再回忆起此事时只会淡淡的说一句,命硬,死不了,以至于谁都不会想到他那时是眼眶发红的模样。 而在那场战争中,他从始至终只是在军帐中坐着,因为他是万金之躯,如果他战死,戍边的将领没有一个会得善终;坐着,也只是坐着,计策、谋略统统都用不上他,他只是在一旁听着,偶尔提几句建议,身旁的老将应允的同时都会露出讳莫如深的笑。 在那一战结束后的夜里,他站在城楼上远望,身旁的老兵和他说还好守住了,不然死的人更多。从此,让他夜不能寐的再不是对亲人的眷恋,他夜里抬头看的再不是承载了悲欢离合的皎月,安慰自己的办法也不再是入喉的一壶酒。 天枢星还是那颗天枢星,挂在北方,挂在那一片彪勇之地的上方。 人走动的声音拉回了赵启明的心神,原来是阿大起来了,“公子,该到我守夜了。” “有劳了。”他又往篝火里添了几把柴火,便阖了眼倚在了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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