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逸生到襄王府时比他们定好的时间略晚了些,一下轿子便看见他那两个弟弟在门口等他,“怎的出来等了,可是我来的太晚了?”    “不晚不晚,来的正好,若是来的太晚,我们可早回屋里去了。”赵承誉嬉笑道。    “刚与七哥去了礼部商事,回来一看时间,料想六哥也快到了,便没进屋去。”赵启明在一旁慢慢解说,一个侧身示意其他二人进府。    若说赵启明出宫设府晚,那赵逸生出宫设府比他还要晚,不为别的,就为他身子骨不好,住在宫里,离施贵妃近,请御医也方便些,赵启明年方十五出宫设府独立门户,不到半年便随军到了西北驻守边疆去了,不多久施尚书便向上劝谏,只道皇六子年逾十八,纵是体弱也该自立门户了,不然容易落人笑柄。又过了半年,赵逸生这才有了自己的府邸,满打满算,他设府比小了他三岁的赵启明还晚了一年。    这襄王府赵逸生只在建成大宴的时候来过一次,他自小雕梁画栋见得多了,当时并不觉得这王府有什么稀奇,待到他自己也设了府邸才知道,这一字并肩王不是白叫的,襄王府府邸的规制,比永宁王府和恭肃王府都高出了一级,似与太子东宫等级相当。    赵启明招他们进了春暖阁,赵逸生见这春暖阁比其他阁楼都要起的高些,其后屋檐下又隐约见得有一处供仆人烧火的小屋,便知道这屋子下面有取暖的烟道,登时直觉得羡慕,这烟道又叫地龙,冬日里取暖用再好不过,不见明火,比炭盆更安全,也不会像放在身边的炉子一样炙得人难受。皇宫里也只有帝后和太子的寝宫里挖了这烟道,没想到襄王府也有。    三人在此议事,将礼部修改完的单子又推敲了一遍,赵承誉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脑门儿都出了汗,终于忍不住道:“九弟,你这屋子里热得过了吧。我那儿炭火盆都撤了,你这地龙还烧得这么旺。”    “巧了,我这儿的炭火盆也撤了,我是想着六哥畏寒,又记起春暖阁里有地龙,这才让人烧了起来。”姜皇后得知赵逸生会协同他一起策划大丧后,便嘱咐过他要多加照顾这人,赵启明也不怠慢,知道他怕冷,便点了地龙,他自己是早知这春暖阁里热的,去礼部时就特意穿得单薄了些,此时也是有了汗意。    赵承誉笑了一下道:“你不懂了吧,六哥精着呢。”言罢伸手探向赵逸生怀里一摸,果不其然被他摸到了一个硬挺的物件儿。    “谁有你精,什么都瞒不过。”赵逸生笑着把手炉捧了出来,“这地龙果然是好的,这手炉熄了我也没觉得冷。”屋子里暖和,他竟连手炉熄了都不知道,直到刚刚赵承昭手向他那处一探,他才惊觉自己怀里这炉子还没赵承誉的手热,才知道是这炉子熄了。    赵启明看着那南瓜形的黑陶手炉从镂空的炉盖儿里透出的几分红釉之色,只觉得这玩意儿做得实在是精巧,他未设府时住在姜皇后寝宫偏殿,冬日里有地龙暖着,自是用不着这物件的,待到随军去了西北,他倒是用起了手炉,只是那手炉大都是铜制,造型也不考究,只管暖手,刚一放进炭火灰还不能马上入手,容易烫伤。    赵承誉见他盯着那手炉瞧,揶揄到:“九弟可是喜欢这炉子,不妨向六哥讨了去,他那儿这种东西可多了。”    “我怕现在要了去,路上冻着了六哥,那可怎么是好。”    “若是冻这一路能换来让我在这暖阁里待几日,那我也是乐意得紧。”赵逸生唤了随行的仆人来,让他去给手炉添些热灰。    “何须受那一路的冻,六哥随时来就是了。”    赵逸生道了谢又说道:“事已商定,我也就不多留了,家里还有一碗药等着呢。”    “那我也告辞了。”赵承誉站起来,恨不能立刻从这春暖阁里出去凉快一下。    “六哥且慢,让我差人送些热炭到你轿子里的脚炉里。”    “你怎知道六哥轿子里有脚炉?”    “脚暖了,身子也就暖了,六哥手里都捧着暖炉,脚下怎么能不踩一个呢?”    赵逸生也略觉惊讶,想不到襄王如此周到,“确是有一个,想来也该熄了。”    “那我还是先告辞吧,这屋里实是闷热得很。”    送走了赵承誉,赵启明便靠窗站了,赵逸生看他也觉得热,便道:“开窗也无妨,这热气一时间散不尽的。”    “还是不了,也没很热,是七哥太夸张了。”    赵逸生看着这人微微出汗鼻尖,心道这襄王果然是个可人心的,怪不得不仅能得帝后欢心,还能和西北诸将打成一片。    二人相对,便聊起了手炉,从赵逸生怀里那个手炉说到了西北边境的手炉,又从手炉说到了西北的民俗和战事。赵逸生听得出神,要赵启明说得详细些,直到有婢女来给茶壶添水才惊觉自己呆的久了,连忙道:“说起话来竟忘了时间,再不走怕是该误了吃药了。”    赵启明倒是也不介意被打断,笑道,“六哥可以再待会儿,待炉里的炭火熄了再添一添。”    赵逸生有些羞赧道:“惹九弟笑话了,我从未出过这京城,连王府和宫里以外的地方都很少去,听得有些入神,忘了时间。”    “玩笑话勿要当真,六哥喜欢听,他日里我再说便是。”    二人一同出了襄王府,赵逸生回府,赵启明去礼部再商讨大丧的其他事宜,一人往西,一人往东,一人上轿,一人上马,赵逸生上轿前盯着那骑马的背影看了会儿,只道自己从没骑过那快一人高的牲畜。    赵逸生来的时候坐了半个多时辰的轿子,在襄王府商事又坐了一个多时辰,此时再坐到轿子上直觉得腰难受,他寻了个稍微舒服些的姿势靠了阖了眼,怀里、脚下的炉子熏得他整个人暖腾腾的,一时也觉不出这轿子颠簸,睡了过去。    转眼又是半个月过去,太子大丧之事终于商议妥当,乾元帝将他赐葬于显陵附近,谥号祥德,以示追思。太子大丧,京城缟素,本是长安城中最为繁华的朱雀大街,此时只有送葬的队伍在此前行,一群皇亲贵戚、文武重臣跟随在太子的棺椁之后。    赵启明看着那棺椁的眼神渐渐变得阴鸷,他知道那里面放的只是衣冠,并没有他大哥的尸骸,而从他大哥遇刺失踪起,两年的时光足以将那浓重的悲伤冲淡一些,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复仇之心。    赵启明拿眼扫了一圈,看见楚瀚骁也在此列,便退了几步向他走去问道:“鲁国公可是去你那儿寻过暮远了?”    “何止是我那里,连我父亲那里都差濯扬去问过了,要我说暮远就该早些回去,鲁国公这样急着找他大怕是想让他去看看万姨娘。”    “也是,总不会是想把他叫回去把这些年的家法都补上。你有空去随风那寻他一下,莫让他再给鲁国公添堵,他这样,以后我与鲁国公往来也觉得没光,像是我骄纵了他,这些年也还是不像个样子。”    楚瀚骁一点头应了下来。    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终于是来到了立碑的地方,赵逸生受不得送葬的那股子累,便只在这儿等着主持仪式。众人皆知道这永宁王身子不好,但是谁也没有想到,他祭文念了一多半竟是晕了过去,他一旁的赵启明眼疾手快,一手提住了他的后领又搀住了他,他这才算是没倒在地上。    众人唏嘘,皆道,太子生前向来待这人宽厚,只怕是伤心过度罢。    好在他只是意识空白了一下,随即又清醒了过来,稍作镇定后又接着刚刚断掉的地方开始读。  赵承誉本想接过祭文代读,让赵逸生下去歇一下,被赵启明一个手势止住了,只道不成体统,恐落话柄,让人笑话。    终于是等得礼毕,太子府的人请完了牌位,赵承誉忙不迭的把赵逸生往轿子里扶,只道他这六哥身子是愈发的差了,明明还这么年轻,精气神还不若那老翁来得好。    “六哥先回去歇息吧,七哥与我去向父亲复命。”    赵逸生知道自己逞不得强,便道:“代我向父亲问安。说我昏沉得厉害,先回去看大夫了。”  赵启明见赵逸生唇上都褪了血色,道:“话定会带到,六哥快些回去吧。”    赵启明与赵承誉一路打马从皇城北门进了宫,乾元帝见了他们第一句话就是朕听说逸生晕倒了?二人对视一眼,赵启明道:“未曾晕倒,只是晕眩了一下罢了,不过六哥身子确实是不大舒服,  这才未同我二人来复命,先回去看大夫了。”    “那就好,太子大丧,如此大事,不能出一丝差错,逸生这孩子真是底子太差,朕前些日子差人  去寻医术高明之人,现如今也不知寻到了没有。”    赵承誉身子一凛道:“父亲寻人,自然是寻得到的。”    “那是最好。”    “启明,去陪皇后说说话吧,她可日日念着你呢。”    “儿知道了,儿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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