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城

第二十三章　　　　洪阳提议去珞城有名的酒楼吃些特色菜，周小冰带着苏掌柜回船里整理货物，赵秋露带着萨力欣然赴约。　　　　淅沥沥的小雨一直没有停下来，路上行人也是匆匆而过，但当他们意识到路过的人是洪阳是又欢喜着打上招呼。　　　　“是三爷啊，您出门有些日子了。”　　　　“三爷啥时候回来的呀，城里的姑娘们要知道了指不定多开心！”　　　　等上了酒楼，掌柜堆满了笑容走过来：“三爷，还是老几样？”　　　　“可不行，今天带了客人，我哥给了票，您看着上吧，咱珞城有特色的你都给弄一些。”　　　　掌柜的笑着转身走出包间。萨力看了周围的情况后也坐在赵秋露一旁。　　　　“姑娘这个侍卫可真够特别！”洪阳每次见到萨力，都不免调笑一番。　　　　赵秋露回道：“也不知他是哪一点引起了洪公子的注意？”　　　　“他的眼睛，和狼崽子一样，可他脖子上却被别人烙了印。”　　　　萨力说：“我的印迹时刻提醒我自己的身份。”　　　　“身份，什么是身份？哪有人生来便应该是奴隶的？我大哥说了，只有挣脱了所有束缚的人，才能获得自由，才能被佛祖认同。”洪阳盯着萨力的眼睛，无比认真的说道。　　　　赵秋露放下杯子，笑道：“没想到白首领竟然是如此有学问之人，与小女子脑中的设想完全不一致。”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直接说。”洪阳似乎早有准备：“其实几年前，白毛军还不是现在这番模样，我们还在山里，仗着一些力气和胆量讨饭吃。那时候我们的爷爷有一头白发，所以人们就称我们白毛军。爷爷过世后，寨子里的人争抢不断，我大哥上位成功后，将寨子重整旗鼓。”　　　　“可谁也没想到你们现在是雄霸一方了。”赵秋露恭维道。　　　　“哈哈，是我大哥厉害，也是现在朝廷过于垃圾，根本不管我们这里的人死活，你以为这雨才下了几个月么？不，我们已经一年多没有好日子了。”洪阳正色道：“这是天将降大任，民不聊生，却还鱼肉百姓，是我们应世而生了。”　　　　“我倒是好奇，你们是如何拿下珞城的。”　　　　“你到这城里逛一下，就知道，我大哥，是天命之子，唯有他，能真正给百姓带来安康。”　　　　对于洪阳的这般自信，赵秋露是疑惑的，不过是一座城池，竟然能放出如此豪言壮语，看来白毛军的野心很大啊。　　　　用过午饭，掌柜的走进包间道：“三爷，今儿店里的水果供给已经用完了，就不给您上了，这顿饭就记小人账上了，也算给您接风了。”　　　　“这可不行，让大哥知道了，得揍我的。我这一趟出去挣了不少分值，你就实际报给记分衙就好，肯定够。”洪阳拍拍胸膛，笑道。　　　　他这话一出，引起了赵秋露和萨力十足的好奇。这珞城吃饭竟然不给钱币，他话里还提到了一个完全新的地方——计分衙。　　　　赵秋露和萨力对视一眼，问道：“洪公子这是带我们吃霸王餐么？如果没有带银子，我这里给也是没问题的。”　　　　“哈哈，姑娘开玩笑了，你就是给了银子，小人也不敢收啊，咱们这儿可跟其他地方不一样。”掌柜的笑着解释。　　　　洪阳接话道：“我们珞城每个人都有记录的分值，你为这里的每个百姓做的事情都会有分值计算，再以这些分值换取食物和物品。”　　　　珞城的这一套规矩可与任何地方都不一样，朝里知道么？这能够允许么？　　　　“这可跟咱们大周差别有点大啊。”赵秋露问道。　　　　“哼，大周的制度，只会让那些贪官小人得利，真的好人，勤劳的人，却只能生活在低层，在我们这儿，只要你为人正直，努力肯干，都可以过上舒适的生活。”洪阳不屑地评价道。　　　　这样完全独立的社会体系，先不说朝内是否允许，就是要这样理想化地运作，有可能实现么？赵秋露十分怀疑。　　　　“可是谁又来评定每个人的价值呢？要怎么评定？”萨力问道。　　　　“这里就有我大哥提议的衙门出现了，咱们还在山里的时候就是这样，每个人打了猎物有计分，帮别人修房子也有计分，每一件事情只要有见证人，便有自己的加分，然后用这些分值就可以换取米油，很棒吧。”洪阳说得那是十分骄傲。　　　　“白老爷，那是天上降下来的菩萨，心肠好，都为我们这些老百姓着想。”这酒楼老板也是笑着出来为白青阳说话。　　　　赵秋露设想过西南这边很多的情况，有可能百姓被当官的剥削，有可能难民遍地，有可能满山土匪。可是她从没有想过，这些人站在他面前，发自内心称赞土匪头子，完全没有想到这里还是周朝的领土，甚至可以说他们认同的皇帝早已不是远在皇城的天子，就是住在那所大宅子里的青年。　　　　“看来珞城已经完全在你们掌握之下了？”赵秋露问。　　　　“怎么，现在还怕咱们这生意不够大么？”　　　　赵秋露笑而不答，现在的珞城与她认知里的任何地方都不同，如何应对，还需要从长计议。　　　　出了酒楼，洪阳提议带他们去珞城最大的花园坐一坐，喝茶赏花，也是一番情趣。　　　　赵秋露刚上马车，便听到外面一阵喧哗。一群人叫骂着走了过来。　　　　她问道：“出了什么事儿了么？”　　　　洪阳皱眉：“我估计有人犯了错误，现在要把这人押到计分衙去，评定他的过失。”　　　　“咱们跟去看看？”赵秋露提议。　　　　几人随后来到了计分衙，这里大概就是原来的知府衙门，不过是改了个名称，衙内人员众多，屋子里不同的人站在各个的柜台前处理些不同的账本，有序而严谨。　　　　那些人押着一个妇女走进了前堂，嚷着：“长老，长老，这女的一直在偷咱们粮所的东西，可算逮着了。”　　　　这里没有惯有的公堂，三位年纪偏大的人坐在前面，也没有惊堂木，更没有衙内的官差。　　　　“去找一下她的分本，我们需要看一看她的情况。”其中一人吩咐道。　　　　很快便有人递来了册子，男子翻阅了一下，又给其他人看了。　　　　几人摇摇头道：“情况很严重啊，你对珞城来说完全是偷东西的老鼠啊！”　　　　“长老，我，我也是没办法啊，我家男人受伤了，没办法出去做工，婆婆和公公也生病在家，还有个奶娃娃，全家就我一个人能够计分，根本无法养活啊。药堂说我分值不够，不给开药，米堂也不给，我不去偷，家里的人只有死路一条了啊。”女子跪在地上，哭喊着。没有眼泪从她的眼中流出，只有毫无波澜，甚至呆滞的眼神。　　　　“你们一家就是我们珞城的蛀虫，难道不是死不足惜么？竟然还偷粮食，可谓错上加错。”　　　　“长老，给我们一条生路吧，我真的没办法了，我就是不吃不喝不睡，也挣不到一家人的分值啊！”　　　　“那就去死，死了也不能偷咱们的！偷，是重罪，来人，杖毙，她家那些吃了咱们粮食的蛀虫，也带人去杖毙了。再看看家里有什么东西，充公入库！”　　　　几个男子领命，将女子拉出衙外，就在长街上，用长木棍直接冲着她打去。女子发出长长的哀嚎，她的鲜血随着雨水扩散开来。　　　　没有人为她的哭喊动容，没有人走出来组织，甚至堂内很多人没有抬头。　　　　一个妇女为了家庭出去偷窃，直接被杖毙，竟然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有问题。　　　　萨力看不下去了，他刚往前踏出一步，赵秋露伸手拦住了他，冲他摇摇头。这里不是他们出头的地方。　　　　萨力不解地皱起了眉头，赵秋露用力握了他的手一下，时机不对。萨力低下头，往后退了一步。　　　　妇女不再哀嚎，她那瘦弱的身体并不能承受几次杖击，很快便没有了动静。有人走出来收走了尸体，那几位杀人者提着棍子离开，估计是准备去妇女家里，处理后续的事情。　　　　他们路过看见洪阳，又满脸堆起了笑容，讨好地说道：“三爷啥时候回来的，小的们现在要出门，回头请三爷喝酒。”　　　　洪阳笑道：“不耽误你们工时，看来你们最近效率蛮高的，有空我请。”　　　　几人笑着离开，丝毫不觉得刚才杖毙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有错。　　　　“看我们这儿，是不是惩罚分明，只有严厉地警告，才能有百姓遵守纪律，自从我哥掌权，珞城就是夜不闭户。”洪阳得意地说。　　　　“可是这样的惩罚未免过于严重，这位女子也是家庭困难所迫，不然也不会偷盗。”　　　　“那她应该努力做事，挣分值，而不是做出对珞城不好的事情，犯了事儿的人就该死。”洪阳说得那是毫不在意。　　　　赵秋露皱眉，没有回答他。对于一些无从改变的事情，她一向不进行过多纠缠。　　　　他们参观了整个计分衙，这里面主事的不只是三位长老，只要分值够高的人，都可以轮岗成为决定城内大小事务的人，他们解决不了的，再承报给白青阳。但这些人也需要不断为珞城工作，才能保证自己的地位。　　　　也就是今日可能你在堂前命令杖毙一位妇女，明日你也犯错了，分值被扣到很低很低，就不得不下地干活，再一分一分将分值积攒下来。　　　　这里有着严格的惩罚制度，甚至处罚制度非常严苛，一旦你的分值表明你于珞城是不利之人，那么各种酷刑随之将至。　　　　一个非黑即白的城镇，一个用头顶悬刀的地方，珞城，一个被山贼控制的地方，在大周的土地上，畸形生长。　　　　最可怕的是，城外，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