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芫院里为准备赴茶会可谓一派繁忙,绮岚院这边倒是一如平常的静逸,送月明回房一同用过早饭,月笙在内室里临贴,不多时便听得司画来报,说是曾夫子已入府,月笙忙站起,快步走到院外迎接,果不多时,便见彤悠缓缓移步走进来,月笙带着侍书和司画对彤悠执弟子礼,一番见礼毕,彤悠如常遣退了丫鬟,自顾和月笙一同到了绮岚院内的小书房。  自从上次彤悠带了银针和练习针灸的小人偶过来,月笙便将它们藏在小书房的暗格里,每日里必抽时间独自一人前来勤加练习,是以一段时间以来,竟以将人偶上标注的大小360个穴位逐一记清,月笙的勤奋让彤悠很是欣慰。  可今日看看天色,彤悠来府竟比平日早了半个时辰,想是有别的事情交待,是以月笙便直接跟着彤悠到了小书房。  “彤悠姐,上次你教我的施针法,我试着在人偶上扎了几针,觉得还行,便试着画了一幅穴位图,你瞧瞧,可还对了。”月笙笑着从纸篓里取出一幅画,交给彤悠。彤悠狐疑的拿到手里,细看过,又把人偶取来,细细比对着看,“这是你临摹的还是照着人偶画的?”  “照着平日里施针的穴位临摹着画的”  “不错不错,虽和这人偶上的穴位有些个差距,可以你的年纪,能画得这般精细,已然是难得的了。”彤悠欣慰的笑着,“你娘亲给我找了个好徒弟。”  “娘亲逝去两年,多亏了彤悠姐,我才得以学医。”  “学医这点,你倒是真要谢我,如今你可要跟我说说,怎么偏要跟我学医呢,我与你娘亲相识近十来年,她可是从不赞成正经姑娘学这些的。”当初说要追查雪薇去世原因的理由,虽然说得过去,可是对月笙来说,以她的聪慧,即使不学医,她也能查得出来,况且刘家的小姐学医,将来是不能见容于府里的,月笙就算不为自己打算,也定不会拿弟弟月明的前程冒险。  月笙吃惊了,当初要学医,确实不是娘亲的意思,她抬手轻轻滑过藏在衣内的玉佩,淡淡笑道:“不过是想学点实在的东西罢了。”这个理由她说不出口,难道要她说,这世上除了弟弟之外,她还多了一个牵挂的人,这个人连在哪里,叫什么她都不知道,可是她知道,学了医,不仅能查出娘亲病逝的真正原因,将来他回来,还能清楚的知道他好不好。  彤悠淡然浅笑,也不再多加细问。半响,她突然冒出一句“笙儿,我要走了。”  “去哪?”月笙抬起头,急急地从椅凳上站起,双手扯着彤悠的袖子,彤悠笑着点她的鼻梁,“你这丫头,平日里看着倒是个稳重的,这会子急个什么劲。我不过是下山久了,想再回寺里修行去。”  “不对,一定是有些别的什么事,想那寺里整日里清静得很,彤悠姐你这般活泼的性子,到了寺里可是不好受的”  彤悠叹口气,看看才蒜苗高的月笙,不知该怎么跟她解释,便轻描淡写的说道:“你可听说京里黄刺史府中近日要办个茶会,前几日我接到茶会的贴子了。”刺史府,茶会,月笙回想着前几日祖母曾提起过,如今芳夫人正为了这茶会忙得焦头烂额呢,她有一些印象,却知道得并不真切。彤悠看着她冥思苦想的样子,只好细细的跟她解释。  大兴里京都的夫人们大都喜欢以茶会友,闺阁夫人们之间的茶会往来更是变相的相亲,近日里一贴难求的黄家茶会贴子,便是从宫里得了消息,黄刺史黄老令公家的小儿子,几年前跟着南安郡王到西北征战,立了战功,被当今皇上敕封为参将了,阂府上下俱都欢喜,谁知圣上的六公主和七公主向皇后娘娘请旨,也要来刺史府与众位闺阁小姐们同乐,娘娘一时高兴便准了,倒是苦了刺史府一家,原本简单的茶会一下子变成不简单了,黄老夫人做主,将茶会的贴子又细细的重发了一轮,所有的茶点又请京都名师再制了一回。  说到这个茶会,月笙想起来了,他们刘府也接到了贴子,芳夫人和月双正忙着准备呢,可即使是公主亲自到会,彤悠也不至于就要离开啊。  彤悠轻叹口气道“还不是我爹爹娘亲,要我趁着这个茶会,想再带我找婆家呢。”她瞧了眼月笙,淡淡的哀伤化成了调笑“你这丫头,要相亲的是我,你脸红个什么劲?”她顿一顿,“哦,我晓得了,原来你们府里也接到了贴子,你也要去这个茶会。”  月笙回过神来,娇俏笑道:“本想托病推辞不去了,可祖母严命,务必参加。”看彤悠难以相信的样子,便将之前芳夫人送自己素银东珠簪子的事情细细与彤悠说了,“你们府里的芳夫人,也实在太过小心眼了一些,不过一些首饰,值得什么,这般作派,平白把自己拉低了,只是你小小年纪,怎么就发现这个簪子会有问题?”  “我哪知道有什么问题,只是我素来喜欢戴东珠的首饰,所以芳夫人派人送来时,便觉得与我素日戴惯了的珠子有些不同。既然我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不如请祖母看看。”  “那日去见了祖母后,芳夫人就送了全福喜礼给我和明儿,都是京都如意坊的,带着弟弟去向芳夫人道谢的时候,她也没说什么,彤悠姐,你说这个把我的行踪时刻向芳夫人汇报的人,既有心偏向芳夫人,可为何我和明儿还没有受到什么连累,是芳夫人想要放长线钓大鱼,还是这个线人并不想加害我们,甚至有意识的对我们加以袒护?”不管是什么目的,月笙都不希望为芳夫人传递消息的是那个人,这么多年的情分,才让她对自己手下留情么?  倒是个伶俐的,曾彤悠内心安慰不已,月笙小小年纪能不盲目记恨,能试着自己做些分析,已经很是难得,“这我倒是不知,可这世上众人,有些为名,有些为利,名利看得太重,便没那么多是非曲直之心,你和月明在没有力量反击之前,可以先以退为进,慢慢的积攒力量。”不止是一个小小的刘府,放眼这整个京都乃至大兴国,哪个府里没些个不得说与人听的腌渣事。  沉默一会,月笙问道“彤悠姐,你可知朝廷此次向西北发兵,几时能得胜归来?”彤悠轻摇头,“这倒是不知”大军此去已经两年,若是那个人还不能回来,自己也要想个法子过去,他身上的顽疾一到冬天便容易发作,自己到底不太放心。彤悠想起远方之人,有些失落。  月笙本想再细问,可是看了彤悠姐落寞的神色,便又住了口。  良久,曾彤悠突然向月笙问道“如果将来你发现,我并没有资格教导你,你会不会怪我,甚至不再理我了?”雪薇姐姐和那个人的事情,月笙迟早有一天会知道的,若是到那时,月笙发现了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会不会对她不齿?毕竟如果当初不是她有意从中作梗,雪薇也许就不用嫁进刘府,更不会有这些悲剧了。  月笙不知道彤悠姐为何有此一问,可她认真想了想,便郑重答道“娘亲临终前亲自给笙儿找的师傅,是决不会错的,我就算不相信任何人,也不会不相信自己的娘亲。”  看着月笙认真的模样,曾彤悠实在不好意思对着这么小的她,说出藏在心里这么多年的错事,有些罪孽,并不是自己想赎更赎得了的。  这日上午,月笙放学送了彤悠出府,坐在书案前,月笙细细思量着,若要保护好自己和弟弟,只能不断的学习,增进自己的见识,可若一直留在这翰林府,只能小心翼翼的防着芳夫人等人的算计,甚至将来也只能顺着芳夫人给自己安排好的路子走下去,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最好的也不过娘亲的重复,甚至可能比娘亲还要下场悲凉,京都这么多的官宦人家,嫡庶之间的明争暗斗,她不是没听说过,可她不愿意自己过着时时算计的日子,不愿意让自己变得面目可憎。  趁着彤悠要回慧觉寺修行,月笙早听彤悠提起过,慧觉寺有一个专门给穷苦人家开设的义诊善堂,念善堂,若是自己能有幸到这里,无论是医术的精进,还是将来到外面的世界自食其力,都能让自己和明儿立足。  月笙正想着彤悠要离府回寺里修行没个头绪的时候,老夫人跟前的丫鬟巧菱来报,老夫人的娘家侄女从江南来了,让月笙、月双收拾了到老夫人的正荣堂见客。  月笙唤了侍书、司画过来梳头,梳上了双丫髻,别了一对东珠坠子,着素色湖蓝湘裙,只在领子和袖口处绣了繁枝的红梅,腰间系了八宝流芳络子,对着铜镜照了,便带了侍书司画出门,到了花园长廊处,正遇上着大红色裙装的月双和奶娘过来,月笙看到月双的大红裙子不由地眼前一亮,活泼的双儿穿红确实好看,便笑着携了月双的手,姐妹俩一同往老夫人的正荣堂直走去。  正荣堂里,老夫人端坐首位,正携了一位女子的手,细细的询问什么,芳夫人带着旺儿媳妇站在老夫人的身后,在婆婆面前,可从来没有媳妇的位置,菊韵也来了,站在房门边上,月笙、月双给老夫人及芳夫人见礼毕,依规矩坐在了次座的位置,老夫人满意看着一对孙女,月笙端静娴雅,月双明艳活泼,便拉着跟前的女子向姐妹俩道:“这是你们表姐,今儿个刚从江南来,她是个有才的,你们以后可跟着表姐多学些。”  月笙月双忙站起向前一步向念奴见礼,念奴亦还礼。月笙看向念奴,只见她合中身材,身形圆润略丰腴,口若含珠,已经是个长成的少女模样,一动一静皆是风情,“祖母”见礼完毕,双儿扑向老夫人怀里,天真的眸子里光采闪烁,“双儿瞧见表姐好看,想叫她姐姐可好?”月双话一出,芳夫人便笑着点头,双儿果然是个会说话的,这段时间师傅没白教她,这话,着实说到了老夫人心里,甚得老夫人的青眼。  “如此当然更好,笙儿觉得呢?”老夫人笑着答道,又看向月笙。  “笙儿见姐姐姿容秀美,华彩非常,令人见之忘俗,笙儿同双儿一样,觉得更像嫡亲的姐姐。”  老夫人满意的点头,看向芳夫人道:“你们姐妹是个好的,教出的一双女儿也确有咱们刘府应有的气度风范。”芳夫人忙笑着应了,心里也是欢喜不胜,“如此,你们便叫姐姐吧,一家人亲亲热热的,才是正经。”月笙、月双忙笑着应了。  一屋子的女眷们热闹的话着家常,念奴心思细腻,给阂府众女眷都准备了江南的伴手礼,月笙和月双的礼物都是一样的,各得了红麝香珠手串和七彩琉璃珠制的珠花,姐妹俩也各自回了礼,芳夫人为显亲厚,早在老夫人示意下给表小姐念奴安排了客居,连同念奴带来的丫鬟绣茵并婆子们也一并安置了。  芳夫人的心从见到二八年华的念奴起便一直悬着,念奴年华正好,正是娇滴滴的年纪,再则她虽是江南女子,比不得京城闺秀来得大气,却有水乡的灵韵和秀美,加之出口成章,一看就是读过书、识得字的,这等女子若是被时之瞧见了,怕是给自己惹来麻烦,有了菊韵的前车之鉴,芳夫人便也多留了心眼,以防被刘时之瞧了去。  虽然老夫人并未显露丝毫要纳其入府的意思,且李念奴到府以来,严守规矩,目不远视,行不多步,每日不是到老夫人并自己处问安,就是呆在自己的屋里,并未曾与老爷李时之碰面,但芳夫人深知夜长梦多的道理,是以,李念奴刚在刘府安顿下来,芳夫人便急急的将旺儿媳妇托媒婆找来的各式人家的贴子,又细细的加以甄选,方给老夫人呈上。谁知老夫人只将各贴子留下,说是要细细相看,又说要与江南李家慎重商议,呈上的贴子便不见了下文,因这件事,芳夫人便有些着急。  这几日,从月笙的外祖母穆侍郎府里传来了好消息,自幼与月笙交好的悠表姐快出阁了,已定了八月初三的好日子,消息传到翰林府,芳夫人自然要带着月笙和月双姐妹前去添妆。  悠表姐比念奴小半岁,许的是晋州司马的嫡长子,穆婉悠的爹爹与晋州司马是科举的同年,早在刚进举时就结了儿女亲家,只等悠表姐及笄便过门,因此两家算是知根知底,月笙听得悠表姐许了良人,自然也是高兴的。  添妆这日,月笙特意换了鲜亮的梅红色衣裙,临上车前,只见芳夫人携了月双和念奴一道前来,月笙上前给芳夫人和念奴见了礼,便乘两辆马车直奔侍郎府。  前面芳夫人和月双同车,月笙与念奴跟在后面的马车上,念奴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自己只是刘老夫人娘家的内侄女,又是未出阁的,去侍郎府添妆有些个于礼不合,月笙笑着安慰道,外祖母家不比别处,自然是越多人去越热闹的。念奴明白自己上京是为择婿的,可京都毕竟不比江南,念奴时时谨慎小心,就怕行差踏错惹了别人笑话。  侍郎府里处处张灯结彩,悠表姐穆婉悠是侍郎府里孙女一辈最早出嫁的嫡小姐,况今日既是添妆,又是出嫁前的小姐宴,自然是隆重异常的,月笙跟着芳夫人先去了正堂拜见外祖父母和舅舅、舅妈等一众长辈,才转道去了悠表姐的院子,院子里已经挤满了来贺喜的众女眷,因这几年月笙不常出门,除了本家几位表姐妹有些认识外,其余皆未见过,芳夫人带着月双前去道喜,月笙只隔着人群,满含笑意的远远看着。  月笙和悠表姐是自幼便玩在一块的,从前娘亲尚在时,每次回侍郎府,悠表姐都将月笙留宿在自己院里,就连娘亲去的那年冬天,还是悠表姐教月笙制的红梅茶,这一转眼,悠表姐就要嫁到晋州去了,以后什么时候回京还不知道呢,见着悠表姐含羞带怯,却眉眼俱笑的样子,月笙知道,她是满意自己这桩亲事的。  忙碌中,穆婉悠察觉到一道视线久久的看向自己,转眼看去,竟是月笙,两人越过人潮相视而笑,一切已尽在不言中。  要到正房添汝了,因女眷众多,男子皆安排在了外院,芳夫人虽是侍郎府出去的庶女,如今已是翰林府的平妻,自然可以代表翰林府添妆,芳夫人笑意盈盈的一下子添进去三千两银子和一对玉如意,在各府添妆中算是丰厚了,侍郎府两位小姐嫁入翰林府,这等手笔自然也是应当应份的。  添妆礼后,芳夫人带着念奴去了别处,月双是惯常出门的,有许多交好的闺中密友,自然不会和月笙久在一处,月笙得了闲,正要去找悠表姐,却被外祖母拉到了内室,轻轻的将她搂在怀里,双眼含泪道“你娘去后,我这颗心便时时提着,怕她对你姐弟二人不好,好不容易回家了,快让外祖母看看,可怜你竟是清瘦了许多。”  外祖家的情分自与别家不同,月笙怕惹了外祖母担心,笑着站在外祖母跟前,轻轻的转了两圈,“外祖母好好看看笙儿,笙儿是长高了,并未清瘦,弟弟月明也好,请外祖母放心。”穆老夫人看着渐渐长大的月笙,仿佛便看到当初那个懂事孝顺的雪薇,“你呀,跟你娘一样,是个报喜不报忧的,若是你娘早跟我说实话,也不至于年纪轻轻的就去了,留下你们苦命的姐弟俩。”  当初女儿生产之后便一直病着,一直在翰林府里请医吃药,只不让人往侍郎府里传消息,等到他们知道女儿病了时,已经病得很是严重,再治都已积重难返,可怜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见了月笙,怎能不惹她伤心?因月明没有过来,又拉着月笙细细问清了明儿的情况,月笙便笑着将明儿近日里新学的本事细细说与外祖母知道,外祖母又拿了好些东西交与月笙,让她回去时一并给明儿。  过了一会,穆老夫人抹了把眼泪,从内室了取出个小匣子交给月笙,月笙见状正要推辞,被外祖母一把拦住“若是别的东西,你不收便不收了,可这匣子里的,是你娘未出阁前顶喜欢的东西,交给你也是个念想,若是你继母苛待你们,也好有个防身的东西。”月笙这才应了,小心的把匣子收了起来,留待将来有时间再慢慢细看。  见了祖母出来,月笙独自去了悠表姐的院子里,添妆礼结束后,院子里都是些留下来参加小姐宴的未出阁姑娘,妇人们自去外院的茶会了,却没见到念奴和月双,穆婉悠见月笙来了,径直走上前来拉住她的手“雪芳姑姑带着两位小姐先回去了,你与我一同参加小姐宴,咱俩好好说说话,明天你送我上了花轿再走可好?”明天就是悠表姐出阁的日子了,此番分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月笙自然是点头应允的,只是芳夫人他们怎么这么快就回去,竟连晚膳都没在府里用,只添了妆就走?不过月笙不好细问,再者她独自留在这里,又怕回去晚了被芳夫人责怪,悠表姐看出她的疑惑,便说才刚舅母已经和芳夫人说过了,明天侍郎府自会派车将月笙送回去。  小姐宴算是临出阁女子与闺中好友的栈别宴,通常只摆一桌,只请与新娘子交好的少数几位闺中密友,长辈们都是避在旁处的,夏夜凉风正好,圆月当空,月笙端坐在悠表姐身旁,一一见了桌上的其他闺秀,订了亲的和没订亲的小姐们都有些伤感,一旦嫁了出去,便要离了父母家人,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和未曾谋面的夫家生活,只怕现在新娘子的父母也正躲在房里落泪呢。  见大家都沉浸在伤感的情绪中不怎么说话,年纪最小的月笙也紧紧握住了悠表姐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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