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世宁和宦官正是手足无措,讷讷难言。 “娘娘,太子殿下浑身冒出水疱,黄御医请您过去。” “知道了!” 张仪华冷冷瞥了身前两人,“你们带句话,为天下计,身为‘母后’,张仪华定保他性命!但若徐穆有失,我与他,便如此门!” 红裙去远,秦世宁才敢抬头。 “公公,娘娘此言……” 公公? 环视四周,竟只剩自己形单影支。 秦世宁叹了口气,认命地站起身。 世道不古啊,都一把年纪了,也没人来搀一把。 徐穆醒来的时候,不想睁眼。 有了上次落水的“经验”,不用亲自“实践”就知道,一旦睁眼,浑身上下叫嚣的痛楚传递到大脑皮层,全部汇集到一处。 这已经不是针扎的级别了,千刀万剐都没那么痛苦。 自己不睁眼,好歹还处于“死缓”阶段。 万一自己这具身体太脆弱,一下子嘎吱~报废了呢。 找谁说理去! 可老天爷像是从不愿意让徐穆有个安生日子。 “他还没醒?” “回陛下,御医们诊治过了,说是估摸这两天就能醒。平日里粥水都没断过。” “那就好。” “仪华那边呢?” “赵启还没有消息传来。” “呵,她好狠的心,好歹看着照儿长大,为了这个徐穆,竟要与照儿一刀两断!” 苗永装鸵鸟。 娘娘究竟要和谁一刀两断,苗永觉得世间“难得糊涂”这句话实在值得再三品味。 声音渐远,徐穆无声叹了口气。 自己从来都是劳碌的命,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有人为自己分担分担。 睁开眼。 使劲动动。 虽然嗓子好像罢工了,好歹腿脚还有知觉。 以为自己抬腿的声音已经足够引起人的注意,可…… 唉。 徐穆定定地看着头顶上的雕塑,没有帷幔,估计在哪个宫殿的角落。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会发现自己。 正胡乱瞎想,忽然有脆亮的像是铜盆触地的声响,徐穆猜着,估计是哪个宫女奉命来给自己整理整理仪容吧。 陶喜端着铜盆进来,浸湿脸巾,心里暗自感叹。 这个人能在乾清宫养病,哪怕只是值房的卧榻,也可见其圣恩优厚。 可惜 自己连着守了三天,每日替他净面,想尽办法,让他能用些粥水,到底每天就像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的。 想起早年吃多了观音土,饿死的弟弟,陶喜忽然对床上的人有了一丝怜悯。 若是自家弟弟还在,估计也是这般唇红齿白的好模样吧。 正将脸巾附上病人的额头,陶喜忽然与徐穆眼神对视。 眨眨眼。 亲。 镇定。 宝宝不是诈尸。 宝宝只是又醒了!╮(╯▽╰)╭ 徐穆努力朝忽然出现的“天使姐姐”传递信息。 但是。 这位好姐姐,本官的脑袋已经够疼了,你就算把本官的脸撕~成~两~半,本官也坚决不会晕过去的! 咣当。 看着转瞬就消失不见的人影,徐穆不禁怀疑,这是不是弘治帝“迁怒”的一个缩影。 猪队友这么多,仪华姐能撑得住么。 已经是第三天,坤宁宫每天都有拖出宫火化的尸体,宫人们麻木地清洁感染者的用具,一遍遍蒸煮衣被,碗具。 一个小宫女守在炉旁,正要将太子殿下煮沸完毕的玩具放回托盘时,一不小心将一个玩具的头部触在火炉盖上,霎时一股焦味充斥鼻尖。 一个位高的中官见了,刚要甩起拂尘去打,小宫女忽然尖叫着将玩具掷在地上。 缓缓流出的带血的浓浆,令人陡然色变。 乾清宫东暖阁。 帝王默然无言,苗永斟酌半晌,试探开口,“陛下。” “他是照儿的亲舅舅!”帝王忽然起身,将御案上的奏折、砚台、镇纸尽数扫在地上。 最后,御案轰然倒地。 墨汁翻滚,镇纸声脆,奏折斑驳,一片狼藉。 “查!给朕查!就那畜生,朕不信凭他就敢谋害太子!必有幕后黑手!坤宁宫你来查,宫外让牟斌和赵政一起负责,朕就不信,揪不出那卑劣之手!” “陛下,若真是寿宁侯,您准备如何处置?” 人都有亲疏之分,毕竟是亲弟,皇后娘娘未必会坐视不管。 弘治帝一愣。 忽然一个中官弯腰进殿,“陛下,张公公命小的送来皇后娘娘的亲笔书信。” “呈上来。” 苗永心底一沉,只怕是皇后娘娘的求情书。 到底是名义上的“亲弟”,不能不顾。 但见帝王先是眉头紧锁,却旋即舒展,最后悦而展颜。 苗永顿觉稀奇。 “大伴,你看看吧。” “这……老奴” “无妨。” “是。” 信上,寥寥数语,却是杀意四溢,怒意滔天。 “臣妾请罪,管教无方,以致酿成大祸。 但念及其乃血脉至亲,请陛下开恩。 若为主谋,臣妾请先入诏狱,待事情水落石出,押送午门,凌迟处死,以正法度。 若为从犯,臣妾请押送午门,斩首示众。 若不知情,臣妾请废为庶民,终身受刑诏狱,遇赦不赦,至死方休。 臣妾自命族中,开宗祠,除其名,刻其事成碑立祠堂,供后人警醒……” 苗永一看,心思转过几圈。不得不承认,皇后娘娘实在懂陛下心思。 寿宁侯,陛下若真想要他性命,谁也拦不住。 皇后娘娘的态度,才是陛下最终处置的关键。 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尊位,是寿宁侯张狂的资本。 若说他谋害太子殿下的性命,只怕谁都不信。 最有可能,被他人利用,既然不知情,那么废为庶民,终身受刑诏狱,便足以平息陛下怒火。 看似将寿宁侯逼入死地,实则为他争得一线生机。 “朕记得寿宁侯嫡妻快要生产了吧。” 苗永躬身,“回陛下,正是。” “大伴,你走一趟。送她入昌国公府。以防万一,给她下点药,别弄得一尸两命。好好的母子,不用为那畜生陪葬。” “是。” “通知牟斌、赵政,先查抄侯府,将寿宁侯押入诏狱,牟斌亲自审问。” “是。” 寿宁侯府。 小丫头低声朝蓝亭耳旁说了几句。 蓝亭陡然变了脸色。 “看清楚了?” “回嬷嬷话,不只奴婢,那日半夜出恭的庞福也看见了。” 戏水阁底下,居然有数箱来历不明的金银财宝。 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婉月,你在这儿守着夫人午睡,小桃,你来领路。” 正走到侧院,眼见锦衣卫、东厂番子恶煞一般,持刀弄棍,涌进侯府。 小桃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蓝亭是伺候在宫中的老人,很有几分胆识。 眼见为首的人中,竟有乾清宫的苗大伴,仗着自己好歹曾在太皇太后跟前侍奉,有些脸面,便上前探个口风。 “大伴,这是……” “是蓝亭姑姑呀,皇上有令,寿宁侯之罪,罪不及女眷。恩准宁氏入昌国公府暂避。宁氏正怀着身孕,为免动了胎气,一尸两命,就请姑姑费心了。” 聪明人,一点就透。 匆匆忙忙回了内院,眼见众人还无所觉,立即入宁氏内室,指挥着家丁丫头将宁氏连人带榻装上马车,匆匆从侧门出来。 门口锦衣卫拦住家丁丫鬟,朝马车内挥了挥手,立时,一股迷烟升起。 随即,让一个番子驾车,往昌国公府去。 只一门之隔,便没了自由之身。 丫鬟们跪地低声哭泣,福祸难料,前路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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