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大年初四去了苏州。一来是因为苏州是她的老家,二则是明楼让她去苏州的。报纸上明楼与汪曼春亲吻的照片醒目又刺眼,明镜是非常仇视汪家人的,出了这种事,她应该生气,也必须得生气。明楼申辩说自己接近汪曼春另有目的,并无真情,还劝明镜去苏州,装作是为自己与汪曼春藕断丝连而愤然离家。明楼这么做是有私心的,他知道姐姐与汪曼春结怨极深,势不两立。他一时无法调和两人的矛盾,便想先把姐姐支走一段时间。为了如愿以偿,明楼真可谓是费尽心思,磨破了嘴皮子。见明镜坚决不肯去,他不惜搬出了抗日作为挡箭牌,说汪曼春现下特别有利用价值,希望明镜能帮他。又说明镜若不装出负气去苏州,只怕汪曼春会怀疑,不利于他的工作,先前他在汪曼春身上所花的诸多心思就白费了。他好说歹说,这才说动了明镜。不过明镜临走前也严肃地警告了明楼,若他敢做出有违家训的事,她绝不会轻饶。 明镜走在大街上,忽然有什么东西落到了她的头上,接着从头上落到了地上。明镜一惊,低头一看,却见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那是一只漂亮的蓝色蝴蝶风筝,风筝上带着两米多长的白线。明镜端详着风筝,嘴角上多了一抹淡淡的笑容,陷入了童年美好的回忆中。 幼时的明镜极爱放风筝,明父特别宠爱这个女儿,给她买了很多色彩鲜艳的风筝,塞了整整一柜子。她放风筝时,父亲陪着她一起放,母亲则安静地在一旁织着围巾,不时抬头看看他们父女,露出恬静的微笑。岁月静好,大抵就是如此吧。 明镜正在回忆童年的欢乐,完全没注意到面前不知何时已多了位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孩子轻轻扯了扯明镜的衣袖,道:“这风筝是我的。” 明镜回过神来,只见这孩子眉清目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清澈澄净。 “这风筝是我的。”小女孩重复了一遍。 明镜见这孩子生得清秀,又十分可爱,便和蔼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珍儿。”小女孩的声音很清脆,一点也不怕生。“你能把风筝还我吗?” 明镜笑了笑,把蝴蝶风筝递给小女孩,顺势摸了摸她的头。 珍儿似乎感觉到了明镜是真的挺喜欢她的,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门牙,也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你了,你是不是也该礼尚往来?” 此言一出,明镜忍不住“扑哧”一笑,道:“好,礼尚往来。我叫明镜。”明镜说完,见珍儿乌发上有一片枯黄的落叶,便俯身想替她拂去枯叶。 谁知珍儿听得明镜自报姓名后,登时面色一变,灵动的双眸中闪现出含有敌意的目光,后退了几步,致使明镜的手未能触碰到她的头发。 珍儿虽与明镜是初次见面,可她却是早就听说过明镜的,也知道面前这个高贵的女人是她的亲姑姑。 “曼春,明楼已经离开这么多年了,你也等了他这么多年,难道你还要再等下去吗?听叔父一句劝,忘了他吧。”汪芙蕖语重心长地劝道。他安排他的侄女去和一个一表人才的世家公子相亲,谁知他的好侄女竟当众让人家难堪,把对方给气走了。 “叔父,你别再劝我了,也别再在我面前提起那个人了,我早就把他忘了。” “那你为何要把刘家少爷给气走?曼春,你嘴上说不想明楼,但你心中仍念着他。”汪芙蕖长叹一声。“若是你真的放不下他,就该把珍儿的存在告诉他,让他赶紧回来与你成婚。” “我不会和他成婚,但我也不想嫁人。”汪曼春语气坚定。 “女儿家又怎能不嫁人呢?你再这样任性下去,等成了老姑娘可就真没人要了。” “那不是挺好。我不要嫁人,我要永远陪着叔父。”汪曼春撒娇道。 “你啊,真是拿你没办法。”汪芙蕖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曼春……”他还欲再劝,却被汪曼春打断了。 “叔父,你不用再劝了,我说不嫁人就不嫁人,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的,我决定的事就是天塌下来也不会改主意。”汪曼春倔强道。“叔父,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的心早就碎了,就算是补天的女娲都不能使我碎了的心完好如初。” “曼春,你真的不爱明楼了吗?”因为珍儿的缘故,汪芙蕖还是希望侄女能和明楼在一起。只因汪曼春似乎已无和明楼破镜重圆的心思,汪芙蕖这才给她安排了相亲,他内心最佳的侄女婿人选仍是明楼。 “叔父,明楼当初扔下我远走巴黎的那刻起,我和这个人便没有关系了。”汪曼春悠悠说道。 “可你与他之间还有珍儿啊!” “珍儿是我汪曼春的女儿,和明楼、和明家没有一丁点的关系!”汪曼春毅然说道。“叔父,难道你忘了当初明镜那些绝情的话语吗?”汪曼春边说边握紧了拳头。“她曾说过,身上流着汪家的血的孩子她不稀罕,她也绝不会承认是明家的子孙。她……她甚至还说,若我把孩子生下来,她会亲手掐死孩子。”汪曼春的眼中满是恨意。 汪芙蕖得知汪曼春有孕后,曾去找过明镜。为了侄女,他低声下气地求明镜,求她能看在孩子的份上,赶紧让明楼和汪曼春办婚礼。 明镜根本不信汪芙蕖,认定了是他编造谎言想骗婚,以此变相地谋夺明家的财产。她冷嘲热讽了一番后,放出了狠话,声称就算汪曼春就算真有了明楼的血脉,她也不会承认。还说汪曼春敢生下孩子,她就敢掐死,绝不会让她的父亲死不瞑目。 汪芙蕖听了如此恶毒的言语,再也忍耐不住,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在这之后,他才写信逼侄女打掉孩子的。 “叔父,你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提明楼这个人了,我恨他,更恨明镜。”汪曼春恨恨说道。 “叔父知道了,以后不会在你面前提起任何与明家有关的人或事,也不会再给你安排相亲了。”汪芙蕖疼惜道。 “谢谢叔父。” “珍儿,你怎么在这儿?!”他与汪曼春谈话时并未关门,不知珍儿是何时站在外面的。 “妈妈,外叔公。”珍儿手中抱着一个洋娃娃,眼眶微红,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得不肯让它流出来。 “珍儿。”汪曼春心疼地抱起女儿。 当时的珍儿只有五岁,母亲与外叔公的谈话一字不落全进了她的耳朵。她虽幼小,却也大致听懂了谈话的内容,因而对素未谋面的姑姑产生了怨恨与敌意。 明镜见珍儿对她的态度由亲热转为冷漠,颇为诧异,不由一怔。 珍儿攥紧了手中的风筝,极力压着不断上涌的怨恨与委屈。“我出来久了,我妈妈会担心的。”珍儿说完,扭头便走,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哎,孩子……”明镜莫名其妙,对珍儿的态度百思不得其解。“这孩子脾气真古怪。”嘟囔了一句后,复又叹了口气,“若是明楼肯成家,我的小侄子或小侄女也一定会和方才那孩子一样的可爱。”明镜非常喜欢小孩子,也异常地期待明楼有一天能听她的劝肯结婚生子。“都怪那个汪曼春,若不是因为她,明楼早就有了贤惠的妻子和可爱的孩子,说不定我的侄子或侄女也和珍儿一样大了。”明镜怨起了汪曼春,把自个儿没抱上可爱的侄子、侄女归罪于她。 其实明镜当初给了明楼两个选择,要么和别人结婚,要么去巴黎留学。这两者的目的都是为了拆散明楼与汪曼春。若明楼选了前者,和别人结婚,那么汪曼春自然会死心。若明楼选了后者,虽不如前一个选择更称她的心,但至少可以让两人分开,棒打鸳鸯的意图也算达成了。即使明镜心中也颇舍不得明楼去巴黎,但她为了拆散这对苦命鸳鸯,再不舍得也得舍得。她曾天真地认为,时间会冲淡一切,包括爱情。明镜错了,彻彻底底地错了。 “妈妈!”珍儿见了母亲,立马笑逐颜开,十岁也不算小了,却仍张开双臂要汪曼春抱。 汪曼春慈爱地抱起女儿,在她的双颊上亲了亲。“珍儿,我的好女儿!”汪曼春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哽咽。 “妈妈,你怎么了?”珍儿敏锐地察觉母亲的眼眶微红。“妈妈,我刚才捡风筝的时候遇到了明镜。” 汪曼春似乎并不惊讶,淡淡道:“哦。”珍儿跑出去捡风筝,去的时间虽不长,但汪曼春不放心,所以便顺着珍儿出去的方向找去。哪知当女儿的身影落入她的视线中时,她的步子却停住了,忙闪身进入小巷。幸而她距离明镜她们较远,明镜又顾着和珍儿说话,并没发现汪曼春的踪影。 “我出去找你时看见了她和你在说话。”良久,汪曼春才说道。想起明镜貌似挺喜欢珍儿的,而她的宝贝女儿好像也和明镜挺亲的,汪曼春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悲怆与不甘。她并不想见到明镜,更不愿意让明镜知道珍儿是自己的女儿,再加上明镜也不会无缘无故去伤害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故她一个人默默地离开了,没有瞧见珍儿知道明镜身份时的淡漠与敌意。 “妈妈,你是不是不高兴了?”珍儿问道。“我起先不知道她就是明镜。”珍儿轻声说道,似是自己做错了事一般面上现出不安之情。“妈妈,你别生气,我保证以后要是再见到她,绝不会再和她说半句话。”珍儿晃着汪曼春的手道。 “妈妈没有生气。”汪曼春脸上尽是慈爱的神情,其中夹杂着一丝无奈。“珍儿,她是你姑姑。” “我知道。”珍儿玩着自己长长的辫子。 “你……喜欢她吗?”汪曼春犹豫着问道。她此刻心中冒出一种极深的不安与惶恐。珍儿是汪曼春的命,她疼她爱她,把她看得比一切都重要。她在害怕,怕明镜与孩子的亲近。她不会允许任何人把珍儿从她身边夺走,包括明楼。 “我才不喜欢这个坏女人!”珍儿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声音清脆又响亮。 “为什么?”汪曼春暗暗松了口气。 “因为她是个坏人!她欺负过妈妈!她讨厌我!她不希望我来到这个世上……”珍儿越说越激动,“哇”的一声哭了。 汪曼春忙哄道:“珍儿别哭,都是妈妈不好,不该问你这种问题。”她把女儿抱在怀中,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心疼得要命。 珍儿号啕大哭,哄了好久才止了啼哭。“妈妈,明家的人和我没关系,一丁点关系都没有,我只认你和外叔公是我的亲人。”她握着汪曼春的手坚决道。 汪曼春紧握着女儿的小手,既感动又心酸。“好孩子,真是妈妈的好孩子!”她心中的不安和惶恐已随着珍儿的话烟消云散。“汪曼春,明镜都说要掐死你的孩子了,你又怎么会害怕她会把珍儿抢走呢?她根本就不稀罕你所生的女儿。”汪曼春在心中嗤笑自己。 暮色降临,苏州的夜晚格外静谧,没有一丝喧嚣。 “只要我还活着,你这辈子都休想进我明家的门!”明镜的话似一把刀子剜在汪曼春的心上,她的心被捅了好几刀,血流不止。 “好,我就等到你死的那一天。”汪曼春倔强地说道,她的眼中充满了恨意。 “曼春。”明楼忽然发现了,柔声细语地唤着汪曼春的名字。 “师哥!”汪曼春破涕为笑,扑入明楼的怀抱。谁知她刚到这个温暖踏实的怀抱中,有一只手无情地推开了她。 “师哥?!”汪曼春难以置信地看着明楼,她不敢相信竟是明楼推开了她。 “汪曼春,我要去巴黎了。”明楼冷冷道。 “不,师哥,你不能抛下我,我不能没有你!”汪曼春伤心欲绝道。 “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明楼绝情道。如果说明镜的话是刀子的话,那么明楼的这句话便是榔头,重重击在汪曼春的心上,受伤的心碎成了一片片。 “不,我不信!你是爱我的!” “我不爱你。”明楼的眸中尽是厌恶与冷漠。“我是为了报复汪芙蕖,才装出爱你的假象。”他斜睨了汪曼春一眼。“现在终于不用再装了。”明楼嘴角泛起一抹轻蔑的微笑。“汪曼春,你就是个被人愚弄的傻瓜,傻得可笑。我明楼又怎么会喜欢上一个如此愚蠢的女人,更何况还是我仇人的侄女!” “不!不!……”汪曼春捂着耳朵,痛苦地叫喊着。 雨下个不停,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豆大的雨滴打在树上,落在地上,敲着窗子,发出了清脆的声响,混着汪曼春撕心裂肺的哭声。 忽然间场景变了,雨停了,天气晴好,风和日丽。汪曼春已不在明公馆的大门前,她置身于巴黎街头。 “师哥!”她欢喜地朝明楼跑去,明楼也张开了双臂温和地微笑着。汪曼春跑到一半停下了脚步,怔怔地望着明楼。明楼拥抱着的女人并不是她,而是另一个女子,那女人得意地朝汪曼春笑着。 蓦然间场景又变了,汪曼春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汪曼春。”森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令人闻之不禁毛骨悚然。 汪曼春转身一看,只见明镜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的小腹。她低头一看,小腹微微隆起,里面正孕育着一个全新的生命。忽地寒光一闪,明镜手持一把利刃,嘴角噙着一丝可怖的冷笑,慢慢向她逼近。 “你……你要做什么?”汪曼春惊恐万分,她想后退,可两条腿似被灌满了水银一般,动弹不得,冷汗涔涔洇湿了衣服。 “汪曼春,这个孩子你不能生下来,我不会允许它降生到这个世上。”明镜绝情道,目光越来越冷。 “师哥!”明楼忽然出现在了明镜身边,燃起了汪曼春心中的一丝希望。“快救我,快救救我!师哥,救救我们的孩子!”汪曼春啼泪道。 “我根本就不稀罕这个孩子。”明楼的目光寒如冰雪。“大姐说得对,这个孩子必须死。” “师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怎么能这样?!”汪曼春歇斯底里地吼道。明楼无情的话语令她寒彻心扉,绝望的泪水一滴一滴从面颊滑落,滴在手背上,却丝毫感觉不到一点温度。 明镜冷笑着举起了刀,毫不犹豫地往隆起的小腹上刺去。“不要!”汪曼春发出绝望心碎的呐喊。 转瞬间又变了,汪曼春身处于训练营。望着地上躺着的数具冰冷的尸体,闻着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一股恶心之感直冲上喉头,想吐却又吐不出来。汪曼春独自蜷缩在墙角,抱着双膝瑟瑟发抖。“师哥,你在哪儿?曼春好害怕啊!” “曼春。”明楼蓦地出现在汪曼春跟前,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温和微笑。 “师哥!”汪曼春忙起身扑入明楼怀中,泪水如泉水般汩汩流下。“你……”寒光蓦然一闪,汪曼春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熟悉的面庞。 “汪曼春,你为虎作伥,残害同胞,死有余辜!”明楼义正辞严道。他拔出了刀子,鲜血霎时间喷涌而出。“哈哈哈……”明楼狰狞地大笑。 “明楼,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明楼,我恨你!我恨你……”汪曼春拼尽全身力气朝明楼大喊道。 “妈妈,你怎么了?!妈妈,妈妈……”汪曼春的耳畔忽然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似乎有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了面颊上,一只温暖的小手覆在了她发凉的手上。 汪曼春握紧了那只温暖的手,从床上猛地坐起,竭力睁开了眼。 “妈妈!”珍儿一脸惊恐地望着母亲。“你刚才可把珍儿给吓坏了!”珍儿抹了抹泪水。 “妈妈只不过做了个噩梦,没什么事。”汪曼春安慰道。 “妈妈。”珍儿把头埋在母亲怀中。 汪曼春抱紧了女儿,目中满溢慈爱之情。后背上全是冷汗,只觉湿漉漉的,有些不舒适。梦中的情景并非全是假的,心有余悸中更平添了几分恨意。 前一世,汪曼春腹中的孩子死于明镜之手。 汪曼春发现自己身怀有孕后,躲到了苏州。明镜恰巧也到了苏州,她知道了汪曼春的行踪,截获了其写给明楼的书信。信中叙述了汪曼春对明楼无尽的思念及孩子的事,汪曼春说会去巴黎找明楼。明镜并没有拆开那封信,只以为是汪曼春还不死心,仍想纠缠她的弟弟。怒气填膺的她去找了汪曼春,说了一大堆难听的话语,把那封信当着对方的面撕了。 汪曼春百般忍耐,明镜却是得寸进尺。就算是脾气最好的人也受不了此等羞辱,更何况汪曼春本不是个任人欺凌之辈。她一忍再忍,实在是忍不了了,便与明镜争执起来。 当时汪曼春的小腹尚未隆起,明镜不知她有孕在身,盛怒之下用力推了她一把。明镜又骂了汪曼春几句,便悻悻离开了。 回忆着前世的惨痛往事,汪曼春只觉心如刀割,目中蕴满了恨意。“明楼,明镜,我恨你们,我不会让你们好过的。”她在心中切齿道。 窗外暴雨不断,像极了十年前的那个屈辱的雨夜。冷雨敲窗,狂风呼啸,任凭风雨如何肆虐,此刻却抵不过汪曼春心中惊涛骇浪的恨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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