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唐红玫呆住了。

她跟底下两个弟弟,正好各差了一岁半。她大弟今年六月初中毕业,又因为这几年国有企业只招收城镇户口,等于说她大弟毕业后只能跟着唐爸一起下地赚工分。依着他们那片儿的习惯,初中毕业后是该相看起来了,慢慢来不着急,托人介绍下,再打听清楚,然后见个面议个亲,一两年就过去了,到时候顺势结婚倒也不迟。

结果,她大弟居然就要结婚了?

“就是……”唐妈忽的止住了话头,下意识的扫视了一圈,他们来得凑巧,唐婶儿和许学军都不在家,至于唐红玫那刚出生的儿子这会儿在里屋睡大觉,屋里只有唐妈和两个儿女。

看了眼儿子,唐妈说:“我和你姐去里屋瞧瞧你外甥,你搁这儿待着,省得把孩子闹醒。”

不得唐家小弟开口,唐红玫就把她妈拉进了里屋,关上门就急急的问道:“这到底是咋回事儿呢?怎么早先一点儿消息都没?”

“唉,快别提了。”唐妈苦着脸解释了起来。

原来,唐家大弟毕业那会儿撞了大运,居然刚刚好够到中专的录取线,本来农村娃是没机会念中专的,可唐爸觉得机会难得,愣是凑了钱托人给办妥了。唐家大弟也就从农村户口变成了正经的城里人。

然而,好景不长,唐家大弟原就不是个读书的料,中专那头又不似公社初中那么单纯。没多久,他就只光顾着玩而忘了学习。要光是这样倒还罢了,偏跟他玩的最要好的是个女同学。

男女之间是否有纯洁友谊,这个很难考证,反正唐家大弟跟他那个女同学之间是肯定不存在友谊的,俩人一开始是闹着玩,结果玩着玩着,玩出了人命来。

那女同学还是个城里姑娘,出了这样的丑事,爸妈气得直接闹上了学校。学校还是想息事宁人的,毕竟这种事情真的要闹大了,两个孩子讨不了好,作为校方一样会丢人现眼。

最终,两边家长坐在了一起,共同商议这事儿该怎么收场。

“……已经找人算了日子,月底就结婚。”唐妈略过了中间扯皮的阶段,毕竟闺女刚出月子,当妈的没法照顾她也就罢了,总不能叫她为了娘家这点破事儿犯愁。

这也是为什么她早先没赶过来的根本原因,两边扯皮是耽搁了很久,可中间其实也能抽出空来。问题是,唐妈不是那种绷得住的人,万一露出点儿什么来,事情又没处理妥当,那不是白叫闺女犯愁吗?

唐红玫彻底无力了,她不久前才听人说隔壁李二桃不顾日子不好,早早的算了日子要结婚。结果,她娘家大弟居然也紧随其后。

“没法子呀,日子久了肚子盖不住。”唐妈看出了她面上的无奈,主动解释道,“反正已经这样了,你也不用搁在心上,回头到日子了,回去喝喜酒就成了。”

唐红玫暗暗叹了一口气,喝喜酒随份子,这些事儿都是她这个当姐姐的应该做的事儿,甚至是早晚都会发生的事儿。可在这档口发生,咋就一点儿喜气都没有呢?再看唐妈一脸疲惫仿佛很久没好好休息的模样,她当下抛开了无奈,只余心疼。

“行,到时候我会去的。妈你自个儿也要注意身子骨,你年岁也不小了,大弟既然要娶媳妇儿了,那就是个大人了,以后别再为他的事情操心了。”

“我这不是……”唐妈还要再说什么,就听到外头小儿子高声叫婶儿,忙拉过闺女往摇篮那边走,还要勉强挤出笑来,夸道,“我外孙长得可真好,瞧着白白胖胖的。”

唐婶儿进来时,先听到了这句话,当下喜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红玫奶水不少,我家又跟人要了不少奶粉供应,可不就养得白白胖胖的。”

不知道为啥,见婆婆进来,唐红玫心头一下子松快了不少,并且下意识的靠近婆婆:“妈,我大弟月底结婚,到时候我得去喝喜酒,胖小子又要麻烦你了。”

“月底结婚?”唐婶儿有些懵,不过很快她就回过神来,接着笑道,“有啥麻烦不麻烦的,我大孙子嘛!到时候叫学军借辆自行车载你回去,省得累着你。”

听到这话,唐妈忙附和的笑着,眼底里却闪过阵阵愁绪。

之后,在亲家母的盛情邀请下,唐妈和小儿子留下吃了顿午饭,接着就以家里事儿多为由,留下特地带过来的一篮子鸡蛋,顺势告辞了。

及至出了门,走出了很长一段路,唐妈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你爸叫我说的那个事儿……我想了想,没说。”

这还是前几天全家聚在一道儿时,唐爸当众宣布的事情。

唐爸唐妈一共有五个儿女,前头仨闺女都嫁了,尽管不能说都嫁得很好,起码也不算差了。眼瞅着后头俩儿子也渐渐长成了,唐爸就开始盘算起来了。他的想法跟李旦妈不谋而合,儿子年岁小,又没个长兄可以倚靠,自然得叫亲姐帮衬着,姐姐没啥本事,这差事儿也就落在了姐夫身上。

他的意思是,大闺女离得远,大女婿又是常年累月的在外头忙活,就算想帮也帮不上什么忙。还好,老二老三还靠得住,干脆一人一个,让老二带着大儿子,再让老三带着小儿子。

他还说,听大队长讲,上头开了个什么会,马上就要改革了,好日子就要来了……

来时,唐妈记得好好的,可话到了嘴边,她又忍不住咽了回去。

“妈!二姐和二姐夫都答应带着我哥了,你居然忘了跟我三姐说?那我咋办呢?我要去别人家当学徒工吗?那多吓人呢?人家会不会不给我饭吃,还打我骂我啊?我还是跟着我爸下地赚工分得了。”唐家小弟刚才还在回味花生瓜子的美味,徒然听到这个噩耗,吓得他快哭出来了。

“哪这么夸张呢?就算我说了,红玫也不定答应。”见小儿子一脸的崩溃,唐妈好笑的点了下他的脑袋,“我这不是看她家小子挺好带的,估摸着她一个人就忙得过来,家里事儿也有她婆婆在,不差人吗?”

“妈!”

“行了行了,等红玫月底回去喝喜酒,我跟她提一嘴儿。大不了就跟你说的那样,回头你跟你爸下地干活去。别担心了,耀祖。”

“还能是什么?肉啊!她儿子今天买了一大块猪肉,可往常他们家吃肉咋没那么香呢?这香味也太馋人了。”

……

类似的对话在家属楼里频频响起,尤其是就住在唐婶儿家楼上的几户人家,哪怕冬日里不常开窗户,那浓郁的肉香味儿还是能透过缝隙传了进去,勾得人心里直痒痒。

本来就是饭点,有些人家虽然已经吃过饭了,可闻着这个味儿,还是忍不住狂咽口水。最糟心的就是还没吃午饭的,这不年不节的,一般人家也就是蒸个米饭炒个小菜,好些都是拿腌萝卜、咸菜疙瘩凑数的。闻着这个肉味,再看看跟前这些饭菜,明明肚子里在唱空城计,可他们愣是吃不下去。

成年人也就算了,小孩子是真受不了,抽抽着鼻子嚷嚷着要吃。可这年头别说肉了,粮食都是按人口按月发的,里头多半还是粗粮,再怎么没脸没皮也不能上门讨肉吃。

这个中午,家属楼这边还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因为闹着想吃肉而挨打的孩子就有不少,更有人存了心思,打算回头去问问唐婶儿这肉到底是咋做的。

话说回来,都快月底了,多半人家手里头早就没了肉票,也就是唐婶儿早先攒了点儿,盘算着办喜酒时拿出来,结果到了正日子肉店没货,可不就等到了这会儿?其他人家,但凡是手上还有肉票了,今个儿一早就该去肉店门口排队买肉了。

比起其他的街坊邻里,最糟心的怕是隔壁李家婶儿了。

他们两家是邻居,厨房干脆就是紧挨着的,整整一个上午,那股子浓郁勾人的味道就没断过。好不容易吃过了午饭,她就盼着那味儿快点儿散掉,可也不知道咋弄的,味儿居然越来越浓郁了。

不知道咋弄的?唐婶儿告诉你,她吃过午饭就把窗户打开了,还特地翻出了夏天用的大蒲扇,瞄准了方向狠扇了好几下,看的唐红玫一阵无语,只得边洗碗边等婆婆玩够了之后,她才把卤水收了起来。

卤水这玩意儿,不单可以反复多次使用,而且用的次数越多,时间越长,味道越佳。就是保存的时候得注意点儿,得将浮油、浮沫撇除,经常过滤去渣,哪怕暂时不用也得经常煮沸消毒。好在这会儿是冬天,相对来说就没那么麻烦,只是唐红玫清楚的记得,梦境里的自己是用陶瓷器皿装卤水的,好像用铁锅装着不太好。自家里倒是有个粗瓷坛子,可里头装了大半坛的咸菜疙瘩,腾不出地儿来。思来想去,唐红玫拿了两个大搪瓷缸子装了卤水再盖上盖儿,又把卤料袋单独放在了一个碗里。

等东西都收拾好了,唐红玫又拿抹布仔细的把台面抹了一遍。她边干活还边琢磨着,回头想想法子,看能不能将最简单的卤方配料给凑齐了,最好是再弄点儿大筒骨来熬,毕竟这简化版都已经是无上美味了,要是能依着梦里的来,那该多好吃呢?

收拾厨房花了点儿时间,等她出了厨房时,也已经快两点了。许学军下午还得上班,跟家里人打了声招呼,戴上帽子就匆匆出门了。唐婶儿倒是没啥事儿,这会儿已经进了自己那屋,想来是躺着睡午觉去了。

唐红玫左瞧瞧右瞅瞅的,实在是寻不出什么活儿来,毕竟县里不同于她娘家大队上,一大家子住在一个院儿里,老人孩子一大堆不说,屋前屋后还养了鸡鸭,就算她不用下地干活,平日里也是从早忙到晚的。

外屋没啥活儿可干,她干脆也回了里屋,本来想收拾一下屋子,可无奈许学军本就是个勤快人,家里又有个更闲不住的唐婶儿,家里到处都是一尘不染的,她就想弄块布来抹一把,都寻不到脏的地儿。

又在屋里转了转,见实在是寻不着事儿做,她索性躺在床上眯着眼睛养神。

正迷糊着呢,忽听外头有人高声叫骂,听着这声儿,好像离得还很近:“二桃你就不能哄哄你弟弟?啥?他要吃肉?你哄哄他!”那声音气急败坏的吼了两嗓子,中间还隐约听到有孩子的哭闹声,隔了有一会儿,最早那叫骂声打了个转儿,变了调儿又说,“我的小祖宗哟!家里的肉票不是月初就花了吗?肉全进了你嘴里,咋还闹呢?……二桃!!”

唐红玫很是无奈的睁开眼睛,隔壁闹成这样,她还歇个啥劲儿呢?略略听了一会儿,虽然还不明白前因后果,不过听着这意思,倒像是跟她中午做的卤肉有关。又仔细想了想,隔壁家那不就是李家?她还记得她婆婆跟李家婶儿有不小的过节。

这个下午,唐红玫边躺着养神边听着隔壁闹腾,更确切的说,是李家婶儿骂闺女哄儿子的现场直播。当然,甭管过程如何,没的肉票终究是事实,再闹腾也没用。

到了晚上,因为许学军上的是中班,要到夜里十点再回家,因此晚饭桌上并没有他。

还记得刚嫁过来时,唐红玫还颇有些不习惯,毕竟乡下地头全是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哪怕是秋收最忙的那段时日,到了夜里终归还是休息的。好在,有这么一段日子适应后,到了现在,她倒也习惯了。

三班倒的制度是最大程度的利用了厂里的机器,可对于这些工人来说,却并不是什么好事儿。早班和中班也就罢了,前者是从早上六点到下午两点,后者是从下午两点到晚上十点。最难受的就是上晚班,等于就是要熬一整个通宵。而每周至少有一次打连班,就是上完晚班接着上早班,整个人连轴转,最是耗身子了。

不过,就算这样,机械厂的工作也是人人眼馋的。早些年,厂子里还时不时的招聘工人,最近这几年,是一个都没招聘,想要进厂子只有一个法子,顶替接班。

许学军当年就是顶了他老子的班。而厂子里,为了顶班的事儿闹得鸡犬不停的,也不在少数,毕竟位置就一个,孩子却未必只有一个。不过,那就跟唐红玫没啥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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