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人无不骇然。因为这声音凄惨中透着落寞,让人听来忍不住想哭。 项采薇惊讶地回头望去,只见山坡上缓缓走来一人。身形又高又瘦,披散的头发黑亮如丝,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灰布长衫,足蹬芒鞋,手上拿着一根长笛。 那人面色如土,一副久病不愈的样子,两只细长的眼睛里流露出无尽的悲情。真是让人想要再多看一眼的欲望都没有,因为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就是“苦啊!” 楚痕张大了嘴愕然地愣在那里。这就是他的师父断肠散人。但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师父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断肠散人徐徐走到楚痕身边,拍了拍楚痕的肩膀叹了口气道:“恶徒啊!” “啊?”楚痕这才回过神来,挠了挠头说:“师父,你作古回来啦?” 周围的人听到这句话差点儿没晕过去。不说断肠散人的绝技天下无双,单就他的辈份比起在场的云浩然和项采薇来都高出好多。可楚痕竟然这样和他调侃,这是怎样的一对师徒啊! 断肠散人似乎很习惯楚痕这样和他说话,淡淡地回道:“嗯,回来了。这里的景色还是那样让人惆怅。” 他抬眼望着莽山上郁郁葱葱的树木突然感慨地说:“到了深秋,就是悲风吹尽落叶的时候了。” 众人忍不住都想作呕,心道“谁要是做他的徒弟可真是有苦头吃了。动不动就悲秋伤春的,还不得郁闷死啊。” 大家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楚痕,“这可怜的孩子。” 楚痕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已经对断肠散人的脾性了如指掌。 他紧接着问:“师父,秋娘子被太古仙师搭救一事可是你亲口告诉我的。倒底有没有这回事啊?” 楚痕眨巴着眼睛望着断肠散人,一副刨根问底的神情。 在场的众人都屏住呼吸,准备看做师父的怎么教训自己这个胡编乱造的徒弟,让自己下不来台。 断肠散人打量了一下秋灵,用悲切的语调说:“这就是秋灵?一晃都这么大了,真是时光如箭啊!当年真人救你的时候就像昨天发生的事一样。那年你几岁?” “八岁。”楚痕答道。 “哦。对,是八岁。”断肠散人点点头,“我脑子里的事情记得太多,竟然忘了你的岁数。当年真人救下你后和我有过一面之缘,说你天资聪颖,准备将霞宗的功法都传授给你。” 众人不再呕了,而是下巴都掉了一地。 秋灵脑子里“嗡”的一声,八岁那年她割了一年的猪草,根本就没遇到过什么真人。这对师徒的戏演得太好了! 断肠散人显然察觉到了众人的态度,蹙着眉问:“怎么?你们不信吗?为什么不信?就因为你们没有过那样的奇遇就不信吗?” 他挥舞着长笛缓缓地走动起来,边走边说:“世人都只知道去找寻真相,殊不知真相之中有真有假。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往往都是不真实的;而嗤之以鼻的,反而却是最真切的。就像树叶从树上落下来就一定是被风刮的吗?”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因为全都被震惊了! 一片片的树叶从树上飘落下来,无声无息地,就像漫天的雪花飞舞。更加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所有的树叶都层次分明的匀速落下来,没有重叠,没有快慢,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安排着它们的运行轨迹。 断肠散人的长笛还在随意地挥舞着。他走过的地方,树叶翩翩落下。 “你们感觉到风了吗?没有。那为什么树叶会落下?在今日之前,你们可曾相信树叶也会如此地落下?”断肠散人的问话无人能够回答。但绝大多数人都信了他关于秋灵学艺的解释。 这世间,其实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有的只是短见。 项采薇惊愕地不知所措。在此之前,她以为自己的功力已经算是顶尖的了。但和断肠散人轻描淡写的一挥比起来,她什么都不是。 看着满地的落叶,断肠散人禁不住摇摇头叹道:“落叶有时尽,相思无迹寻。” 楚痕心道“又来了”,他急忙阻止道:“呃,师父,你的头发好像全黑了啊。上次见你的时候还只是黑了一半,怎么做到的?返老还童?” 断肠散人难得的有了一丝兴奋之情“是吗?” 就在这时,云浩然走上前来,恭敬地一揖到地。 “前辈的功力我等晚辈不及万一,今日真是开眼了。我方才查看了一下蟾妖死后指示的图形,下一片妖灵在巴州。如果能得到前辈的帮助,除妖便不费吹灰之力了。” 断肠散人看都不看云浩然一眼,冷冷地说:“没兴趣。” 楚痕则不失时机地又信口开河起来,“让秋娘子帮忙啊!她可是得了太古仙师的真传哦,什么妖魔鬼怪在她手下那都是不堪一击的蝼蚁。我跟你说啊。。。” 断肠散人微一皱眉,咳嗽了一声,拉着楚痕便向河边走去。湍急的流水声淹没了断肠散人的话音。 他小声地对楚痕说:“徒儿啊,你就别再难为师父了好吗?我刚才已经帮你说了一个天大的谎话了。你就不怕再编些什么把天都捅漏了吧?” 楚痕摸着后脑勺“嘿嘿”地笑着,忽然问道:“师父,你怎么那么巧来到这里?” 断肠散人叹了口气道:“还不是受人之托。你以为凭你那张破嘴就能唬弄过去吗?鬼才信!” 楚痕一吐舌头,紧接着问:“受谁之托?” “要你管?大人的事小孩子别多问。”断肠散人横了楚痕一眼。 楚痕蔫悄地一缩头,虽然他和师父之间没大没小,但只要师父不许他问的事他从来都不敢再多言。 片刻之后,断肠散人和楚痕回到了众人面前。 “徒儿,为师这就云游去了。你好自为之。”断肠散人拍了拍楚痕的头说道。 秋灵忍不住拜倒在地啜泣着说:“多谢前辈!”这一句倒是发自真心的,要不然她真不知该如何面对咄咄逼人的项采薇。 断肠散人看了秋灵一眼,弯腰将她扶起来。注视了片刻幽幽地说:“自古红颜多薄命,希望你不是其中之一。” 说完对着楚痕摇摇头道:“你今生可有累受了。” 楚痕傻傻地愣在那里,心中琢磨着师父的话。 断肠散人落寞地向远处走去,横起长笛放在唇边。一阵悲戚的笛声传来,如寒风吹过众人心头。 “云宗主,这第二片妖灵应该由我霞宗保管。”项采薇正色对云浩然说。 “为什么?”云浩然讶异地问。 项采薇不慌不忙地回道:“因为你们手里已经有第一片了。而且这次除掉蟾妖我霞宗可是出了大力的。” 云浩然哈哈一笑,“若说出力,我云宗当排第一位啊!” “可是。。。”项采薇还想争辩,却被楚痕抢了话去。 “可是最后杀掉蟾妖的是秋娘子啊!”楚痕冲口而出。 “对!秋灵是我们霞宗的人,这一点大家都已经知道了。谁杀了蟾妖,妖灵就应当归谁!”项采薇突然理直气壮地大声说。 云浩然略一踌躇,他不想与霞宗为敌,更不想得罪断肠散人的徒弟。 “好吧。这第二片妖灵就由项宗主保管。”云浩然点头应允,随后又满脸堆笑地冲着楚痕说:“楚小哥机灵勇武,又是断肠散人的高徒。以后寻找妖灵的事还请多多相助天儿。” 楚痕一笑道:“好说。” 云浩然走过去掸了掸云望□□服上的泥渍,关爱地说:“天儿,此去巴州多保重。师父会沿途跟着你们的。” 云望天立刻跪倒在地恭谨地回道:“弟子领命。” 云浩然点点头,带着一众的云宗弟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当然包括那个还在昏死状态的云图。 楚痕不耐烦地推了一把还跪在地上的云望天,“喂,走远了,起来吧!” 云望天这才起身。 项采薇一挥手,霞宗的弟子们收拾起封耀的尸身准备离去。 她走了两步,突然回头大叫一声“凌长庚!”。眼睛则死死地盯着秋灵的反应。 秋灵当然听到了,但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摆弄着自己手里的玉牌。 项采薇无趣地走了。当背影消失的那一刻,秋灵再也按耐不住悲愤的心情,倒在地上痛哭起来。 云望天碰了碰楚痕的胳膊,又看了看秋灵。 楚痕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小声对云望天说:“我可不敢惹她。” 云望天诧异地问:“为什么?” “因为。。。”楚痕正要解释,却听秋灵低低的声音叫道:“楚痕!” 楚痕忙不迭地应声“人在呢!在这呢!” 秋灵平复了一下情绪道:“去把三娘的尸身背下来好好埋葬,这事就算过去了。” “好好好!”楚痕一连串地应承着,像个殷勤的客栈伙计。 “我也去。”桃儿的声音从旁边的树丛里传来。 楚痕一惊,看了看周围,只有他们几个,这才松了口气道:“出来吧,安全了。” 桃儿蹦跳着跑了出来,笑嘻嘻地看着楚痕。 云望天的“初雨”立刻抖动起来。 他皱着眉道:“你也去?我们都是除妖的,带上你这么一个小妖算怎么回事?” 楚痕面色冷峻地对云望天说:“我告诉你!桃儿是我的妹妹,以后要是再让我听到你叫她妖,别怪我翻脸!” 云望天怒目看着楚痕,但想起自己在冥河边还欠楚痕的救命之恩,况且自己也是一群鬼救出来的,还真没有什么话好讲。总算桃儿不是害人的妖,找到蟾妖有她的功劳。这样一想也就释然了。 “那就大家同去。”云望天脸色恢复了平静提议道。 秋灵点了点头,率先向莽山峡山洞走去。 。。。。。。 赤桑镇墓地。 秋老爷头上缠着纱布,在秋宝的搀扶下苦着脸面对着秋杨氏的坟站立着。 封耀死了后,种在他身上的妖术自然也就消失了。他只是被石块砸伤,算是捡回一条命来。但秋杨氏就没那么幸运了,活活被乱石砸死。 乔三娘的墓在旁边,秋灵身穿孝服跪在坟前抽泣着。墓碑上刻着“乔三娘之墓 孝女秋灵”几个字。 看看天色不早了,楚痕劝慰道:“娘子,该走了。” 秋灵抹了一把眼泪站起身来,看了一眼远处的巫山,夕阳西垂,山影朦胧。 这熟悉的山影陪伴了她四年多的时光,此刻就要离开了。同时分别的还有从小把她带大的乔三娘。 “秋宝,姐姐走了。”秋灵缓缓地将目光移到秋宝的身上。 秋宝木讷地点点头,扶着秋老爷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秋老爷叹了口气,向秋灵拱手道:“秋灵,我知道我不配和你说话。但我还是要多谢你没把我扔在山洞里不管。你是好人。” 秋灵没有理睬,只是把那块玉牌扔到他的脚边。 远山如黛,天色苍茫,迎接着她的将会是怎样的征途呢? 有词云:《惜春令》-----送秋灵 望断巫山思绪长,经年远、几许悲伤。 只恨妖蟾强索苦,含泪葬三娘。 此际徒心凉,转身去、催马无疆。 莫问前程风雨路,相伴有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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