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噩梦

那是一个非常儒雅斯文的中年人。　　戴着细边眼镜，显得愈发文气。　　他笑着把手放在小女孩的背上，动作轻柔地在她纤瘦又脆弱的背上抚摸着。　　笑容温和又慈爱。　　　　“乐乐，我知道现在学校里有人欺负你，对不对？你看，要不要，我想办法把你转到M大附中去读书啊？那里很多老师都是我以前的学生，只要我交代一句，就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不过呢，那学校在城北，离咱们家太远了，你没办法天天回来。这样吧，我在学校旁边给你租个小房子，方便你上学。你也不要怕，我会经常去看你的，好吗？”　　　　“乐乐，你的腿又长又直，真的是跳舞的好苗子啊！要不，叔叔跟你.妈妈商量一下，送你去学芭蕾，怎么样？学芭蕾的女孩气质很好，纤瘦又高雅，你长的这么漂亮，以后肯定会成为一个大美人的。”　　　　“乐乐，你最近是不是吃的有点太多了？是学习压力比较大吗？你可是女孩子啊，胖了的话，就没法好好学芭蕾了哦。胖了就会变丑啦，就没人喜欢你了哦。”　　　　“乐乐，快看，这是我去宁京出差给你带回来的礼物。漂亮吗？快穿上，穿上以后你就会变成一只骄傲漂亮的小天鹅了。不对！你怎么胖了这么多！我走之前明明嘱咐你少吃多动，不许胖起来！为什么你还是胖了这么多！你是猪吗？”　　　　女孩缩在角落里，捂着耳朵，连哭都不敢发出声音。　　不要摸我，不要摸！　　不要让我去外面住！　　不要让我学芭蕾，我不想当小天鹅！　　　　虽然还是什么都不太懂的小孩子，可是敏锐的直觉告诉她，绝对不能按照那个人的要求去做。　　否则，会发生很凄惨很凄惨的事情。　　多吃点，多吃点！　　胖起来，像头小肥猪那样，才不会穿上紧紧的芭蕾裙！　　不要挺胸抬头，不要经常洗澡，变丑变脏，那只总是悄悄伸过来的手，就会离的远远的了。　　　　方辰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就听见有人在他耳边疯狂的尖叫，哭泣着，哽咽着，嘶喊着。　　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一把拍开小夜灯。　　就看到陈安乐紧紧缩成一团，脸色苍白，满脸泪痕。　　嘴里不住地叫喊着：“别摸我，别……别过来，走开走开走开！！妈妈，我没有说谎，我真的没有说谎，都是真的，他，他……走开，走开啊！”　　　　方辰赶忙爬起来，单脚蹦到了床边，俯下|身子，轻轻地拍着陈安乐的背。　　“醒醒，安乐，你醒醒。醒来就没事儿了，那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你在做梦，快醒来，那是假的！”　　　　倏然，陈安乐睁开了眼睛。　　充满红血丝的眼球在夜灯下显得那么狰狞怕人。　　而她眼里，充斥着满满的疯狂与恨意。　　　　“不是假的，都是真的。”　　这句话说完，她眼底的激烈情绪潮水般褪|去，又变得瑟缩而懦弱。　　“方辰，你说，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那么多的坏人呢？”也许是小夜灯暖黄色的灯光太温柔，能在这黑沉沉的夜色中圈出一片安全区。　　陈安乐能够直视方辰的眼睛，说话也不再结巴。　　“从十三岁开始，我见识了人性中最恶的一面，一次，又一次。”　　　　方辰看陈安乐终于愿意向他敞开一点点心门，露出里面柔软的嫩肉。　　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了，他把陈安乐往里挤了挤，也上了床，左手一直圈着她的肩膀，像是要将所有的恶意和风雨，都挡在外面。　　　　陈安乐一直觉得方辰身上有股特别的味道，明明他最近用的跟她一样的洗衣粉。可是，家居服上残留的洗衣粉香味，经过他体温的烘烤，就会变成一种特殊的，陈安乐完全形容不来的，很暖很柔和的味道。　　她偷偷地吸了吸鼻子，随着那股味道沁入心脾，很多藏在心里十几年的话，说起来居然变得十分流畅而自然。　　　　伴随着陈安乐的叙述，方辰的眉头越皱越紧。　　就算对方说的轻描淡写，甚至有些地方会模糊地一笔带过，但是，方辰还是在心里总结出了完整的故事链。　　　　他仿佛看见，一个小姑娘满心不安地被扔到陌生的环境中。这里的空气，声音，甚至连天空都是陌生的，带给她的只有恐惧和战栗。　　　　面对校园暴力，没有人来救她。　　面对继父的猥|亵，她只能选择了最笨的办法，摧毁自己的美貌和健康，以此来换取短暂的安全。　　在这个阶段，她发现，母亲、老师、学校、都无法保护她，而只有食物是真正的保护了她，让她免受侵害。　　于是，在她的脑海里形成了一个等式，食物=安全感，暴食症自然而然地找到了她。　　　　被抛弃，年幼丧父，被校园暴力，被继父猥|亵，被生母冷暴力……　　这里面任意一项，放在普通人的人生当中，都能轻而易举摧毁ta的人生和内心。　　而陈安乐就像受了什么诅咒一样，在短短不到三十年的生命中，挨个品尝，挣扎着抗了下来。　　　　方辰真的是觉得，也许他和方羲和都看错了这个姑娘。　　她的懦弱和自卑，都是无奈之下保护自己的外壳。她是聪明而敏锐的，内核里是水火不侵的坚韧，是铁打铜铸的意志力。　　　　他清了清嗓子，把涌上来的酸涩压了下去。　　用一种充满欣赏与祝福的语气，对陈安乐说。　　“之所以你从前过的那么辛苦呢，是因为你未来会太幸福，幸福到连上天都嫉妒的地步。所以，嫉妒你的上天呢，为了让你珍惜即将到来的幸福，于是，有些坏心地悄咪|咪地使了些小手段。但是，现在它觉得，你在经历的足够多，内心够强大了，只好收起内心的嫉妒，把你应得的幸福和快乐，都一股脑还给你。”　　　　陈安乐被他这种讲童话故事的语气给逗笑了。　　　　方辰举起包的像猪蹄一样的右手，板着脸，表情十分严肃，语调高昂。　　“我以方羲和的人品发誓，我说的绝对是真的。你得相信我，要知道我可是我们医院有名的锦鲤啊！但凡，只要我开了金口，那事儿基本上就妥了！绝不骗你，骗人我是小狗！”　　　　陈安乐噗嗤一声笑了，然后，又有点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身子，尽量让自己不要靠到方辰的胳膊上。　　看着方辰虔诚到仿佛入dang宣言似的模样，她想了想，“那，我能问一下，你那件衬衣，真的17万吗？”　　　　尴尬……　　方辰悄咪|咪地把平举到胸口的右手收了回去。　　“咳，那个，我们还是说说，今天的礼物吧。”　　“那副画，看见没？”　　　　陈安乐点了点头，她把那画很好地收起来，放在床头柜里了。还寻思着，什么时候要去买个框子，给它好好地装起来，然后挂在墙上。　　　　“那是我画的！快猜猜，我画的是谁？”　　陈安乐有点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方辰打着石膏的右手，“你画的？”　　　　“那是当然啊！嗨，我从小就左右手一样灵活，右手能干的事情，左手也能做的一样好！哈，我左手的字体还更好看呢，你是不知道，那时候我妹的学习成绩真的是惨不忍睹嘛。但凡她考砸了，她卷子上的家长签名都是我用左手给她签的！”　　说起这个，方辰得意的尾巴简直要戳破天花板了。　　　　“那你很厉害啊。”陈安乐是真的由衷钦佩。　　说实话，别说左手了，就是右手她都写不出一笔好字。至今写出来的字，还是跟狗爬一样，处于小学生水平。　　　　“哎呀哎呀，回到主题。你快猜猜，我画的是谁？”　　　　陈安乐回忆了一下画里的姑娘，试探道：“是沈小|姐？”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方辰画了沈黛的人物画送给她当礼物，陈安乐就觉得哽的慌。　　她忍不住垂下眼帘，缩在被子里的手，使劲掐了自己一下。　　　　方辰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你眼神……是不是对着电脑太久，近视了？”　　　　“没，没有啊？”陈安乐不知道为啥会扯到近视，“我视力很好的，两个都是5.0的，真的。”　　　　“那你怎么就没看出来，我画的是你啊！那样的脸部轮廓，那样细长上翘的眼睛，明明是你啊！”方辰急了，这几天他老是等陈安乐睡着了，半夜爬起来画的心血，陈安乐居然没有看出来？　　　　“啊啊？”陈安乐真的想问问，他俩到底谁近视啊！　　且不说那个模糊的人脸要从哪里看出脸部轮廓和细长上翘的眼睛了，说实话，陈安乐都没有看出那脸上有五官的存在。　　就说那个女子身材高挑清瘦，长腿细腰的模样，跟她这一身肥肉，腰里最少三个游泳圈的身材哪里像了。　　还有，那种哪怕没有五官，都能让看画人感受到强大和骄傲的气场，是她这种人一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　　　　方辰跳下床，把那个秤拿出来，放到床边。　　“我看你身高最少在一米七以上，只要你减肥成功，那绝对就跟我画的一模一样，长腿细腰，冷艳大气！相信我，我可是大夫，能通过你的皮下脂肪，看到你脸部骨骼的形状！你的骨骼告诉我，你绝对是个大美女，真的！来，试试！我去拿皮尺！”　　　　看着单脚在屋里蹦跶的方辰，还有形状小巧的体重秤，陈安乐忍不住抓紧了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