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叶阑声和沈兮夷双双动作时,大地微微细颤。龙澄心感知到什么身形一滞,手中那把龙骨径直脱飞入虚空。    “澄心,快住手。”    随着一声清叱,一道闪电忽然从地面蹿升而出直刺天际。那是一条和九天碧霄色泽相同的青龙,龙鳞光泽如大海的碧波,片片闪出海水的波光。巨大的龙身在空中翻腾落下,犹如一道惊雷直直落地。    狂风乍起,风尘四散的中心站着一个金瞳的青衣男子,宽袖长衫垂地,如墨长发用白色的缎带随意的束在背后,额间环着一个橄榄金枝冠。只见宽袖在虚空拂过一条青色的水痕,青光掠过后那把龙骨匕手握在了他如竹节般纤长的指间。    龙澄心在看到来人后面色微妙的变化起来,可在对方眼神看过来时却梗着脖子瞪了男子一眼,扭过头去。    在男子额间那缕细长的发丝拂起的时候,他双手在身前作揖,语气谦和,“我是龙族南淮池。这一切全是误会,还请二位手下留情。”    “南淮池,谁让你道歉的?!什么误会,我又没错!要不是他们两个家伙阻碍我,我早就大仇得报。看到没有,就是那个人杀了沥泽哥哥,她就在那里。”    龙澄心听得这满含歉意的话,竟像是站在对方那边一样,于是一下跳了起来。她咬着牙一脸愤恨的指向白葭所在,要不是碍于沈兮夷在前,那手指定然是狠狠戳住白葭鼻尖。    沈兮夷面露惊讶,没想到来人竟是南淮池。她心头一动,不由看了眼叶阑声,见他依旧冷着一张脸,心中稍安。叶阑声的眼中除了数百年前被天罚的李良歧,他对着天地任何事都不曾上心,自是不会知这南淮池就是那据说曾在数百年前那场天变之前来过现世的龙族少族领。    南淮池顺着龙澄心的指向,转眸浅淡看向白葭,目光若有似无的从那面八角小镜上掠过,随后朝着白葭微微一笑,转头拂落龙澄心的手,“澄心,不是她。”    白葭被他寡淡却温和的眼神看的一怔。    “你怎么知道不是她!”龙澄心质问南淮池,眼睛片刻不离白葭,“就是她,而且我闻到她身上有沥泽哥哥的气味。”    龙身上自有龙气环绕,那气息只有龙族之人可以识辨。而确实,南淮池也嗅到了白葭身上那一缕来自敖沥泽的气息。    “但这气味并不能说明是这姑娘杀了沥泽。”    南淮池耐心的闻言和龙澄心解释,然而龙澄心根本听不进去。听得他的话,眼神竟是惊痛失望起来,“阿池哥哥,你为什么要袒护她?她杀了沥泽哥哥,杀了你的挚友啊。”    龙澄心向来只有在有求于他,或闯祸或是郑重的场合下才会这么称呼他,平日里一贯都是大咧咧的叫他的全名。南淮池此刻听得这个称呼,知道自己让她真的伤心了,心中像被什么抓住般不由微微一重。    “你不要张口闭口就随随便便诬陷我,我跟你说了我没有杀敖沥泽。”白葭向来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而且脾气有时也燥,今次一再的被龙澄心指着鼻子污蔑,一口气冲上来,咬着重字反驳。    龙澄心圆眼怒瞪,作势便要冲上去和白葭掐架,南淮池眼疾手快一把拦住龙澄心。    看着白葭和龙澄心互不相让瞪眼,沈兮夷嘴唇微微掀起却又慢慢抿起,这时她听到叶阑声的声音,“龙澄心,敖沥泽确实不是白葭所杀,而是——死于是李良歧之手。”    关于李良歧的一切都是禁忌。就在那一个为天地忌讳的名字被冷然吐出的刹那,一时间空气都安静了下来。    南淮池似是没想到叶阑声会如此说,眼中悄然掠过一丝讶异。    “我不信。我虽是生长于地心的龙族但却亦有耳闻,李良歧是百年前引发天变之人,早已死在天惩之中。”龙澄心的声音像是落进玻璃杯的弹珠一样,字字清脆响亮。    她踌躇了一下,垂眸想了想,下了决定般忽的抬眼,朗声道,“我还知道,其实沥泽哥哥和李良歧早在天变前便认识,他们私交甚好,若李良歧还在又怎会是他下的手?”    龙澄心说出的事情让在场的人都为之一怔,没有人知道李良歧竟曾跨越界限去过地心龙族之处。    “你说的可是真的?”叶阑声盯着龙澄心,问道。    “那是我亲眼所见,李良歧去地心的西泽似乎是问沥泽哥哥要什么东西。”龙澄心蹙眉回忆,笃定道,忽的再度恶狠狠的看向白葭,”所以,不可能是李良歧,一定是她。”    叶阑声不再说话,陷入沉思。仔细想想,李良歧和敖沥泽,叛天的两人同样为诸天所惩,若是会私交甚笃其实也并不是太过奇怪。    “澄心。”南淮池叫住了在自己臂间扭动挣扎的龙澄心,目光若有似无的掠过叶阑声落向白葭,温言客气道,“白葭姑娘,可否借你脖间那凌笼八角镜一用。”    白葭一愣,不知忽然言及是何意。她抬手抚上脖间的小镜,下意识的以目光询问叶阑声,见他毫无反应,思索了一下,转眼迎向南淮池,反问道,“你要这小镜做什么?”    南淮池脸上的温和笑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和伤感,他笑了一笑,“沥泽的龙气还有一缕在这凌笼八角镜里,而此镜已开,我想试试,或许还能凝聚起他的一点意识。”    “什么?”龙澄心陡然看向被白葭抓在指间的那面小镜,一下攥住南淮池的袖子,小心翼翼的向他确认,“真的么,我真的能再见到沥泽哥哥?”    南淮池眼底有光如星光细碎斑驳闪动,他对怀中的龙澄心微笑着点头,继而转向叶阑声和沈兮夷,金色的瞳仁间彷如一轮曜日,璀璨金光中有点点阴翳,“若是能凝起沥泽意识,到时不但自能解除白葭姑娘杀了沥泽的误会,而且,相信还能解答几位关于李良歧的一些疑问。”    叶阑声眼里不着痕迹的闪过一抹异色,他的嘴角微微垂落,漆黑的眼眸平静的迎上那双璀璨的金眸。眼前的这个南淮池着竟不动声色的暗自观察着他们,并猜测了他们的心思,适时提出条件。    “好,我借你。”白葭在无人说话的寂静中陡然出声,她摘下脖间的小镜,看了眼龙澄心,走近南淮池。    沈兮夷在白葭擦身而过的那刻,手在袖间抬起,原想拉住白葭,却忽然迟疑了一下,就在那一个瞬间,白葭已然把凌笼八角镜递给了南淮池。    “多谢白葭姑娘了。”南淮池谦和有礼的向白葭答谢,接着面色似有些为难,“不过,可能还需要姑娘的一滴血。”    白葭顿了一下,眼角瞥见龙澄心紧盯着自己,心中不由一动,把食指贴在齿间,心一横用力咬破,指尖的疼痛让向来异常怕疼的白葭扭结起了五官,她把指尖渗出的血珠滴落到镜面之上,便含着自己手指的伤口退开,转眼撞上了龙澄心的目光。    龙澄心目不转睛的望着白葭退到一旁,眼中已无片刻前那刻骨的暴怒恨意,反倒是有些迷惘。她与白葭默不作声的对视一眼,也向一旁退开几步,凝视着那面八角小镜眼中渐渐生出希冀之光来。    南淮池把凌笼八角镜抛向半空,只见小镜在虚空中像一枚扭转的硬币一样不断飞速转动,随着镜身那细金描摹的繁复花纹骤然亮起,小镜忽然停滞,镜面发出一道极昼白光。南淮池见此,目光凝起,手腕翻转,袖下的手中倒握龙骨,竟是毫不犹豫的向着自己心口直直插落。    “阿池哥哥!”龙澄心在龙骨落下的一瞬间发出一声尖叫,她惊慌失措的扑过去,却见龙骨已入心口,南淮池青色的衣衫胸口迅速氤氲出一条蜿蜒的湛碧龙形来。    龙澄心不敢随意动,她捂住嘴,眼泪一下溢出了眼眶,她像是埋怨又像是心疼一般,焦急道,“阿池哥哥,你做什么,这样会死的。”    电光火石间,叶阑声和沈兮夷均未料到这等变故,两人对视一眼,眼里俱是震惊。    白葭惊楞的看着眼前的景象,随着龙澄心眼泪啪嗒啪嗒的一个劲而下掉,忽然感到脸上落了几滴冰凉的水渍,她仰起脸,细密的哗啦大雨就那样瓢泼而落,落得她睁不开眼睛。    “澄心,我们不是说好不再哭的么。”南淮池用指尖轻轻抹去龙澄心眼角连串落下的泪水,无奈的笑道,“你得知沥泽死去这段时间哭个不停,现世早已雨水泛滥。你现在哭的这么凶,万一这现世真的被水淹没了,龙族可就要遭殃了。”    “我不管我不管,阿池哥哥你都要死了。我才不管。”龙澄心哪管南淮池说的那些,她拼命的摇头,泪水都被甩飞出去。    “澄心,不用担心,我没事。这龙骨取自上古龙牙与龙族互有感应,是杀不了任何的龙族后裔的。再说了,今天是我们成婚的日子,往后我都是要一直照顾你的,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随便的死了。”南淮池眼神温柔,语气宠溺心疼的安慰龙澄心。    龙澄心的哭泣忽然变成了抽泣,她低头用手背抹了一把泪水,愧疚的小声问,“你难道不怪我……利用龙嫁之行,逃婚入现世,让你在族众面前难堪么?”    “你觉得我会在乎这个?”南淮池眉梢一动,微微笑了起来,他轻轻捏了捏龙澄心的脸颊,“我只是担心你闯过天窟锢龙锁来到现世会不会有意外。”    沈兮夷看着两人仿若无人的相互言语。心底那种旷日持久的奇怪感觉像一个吸了气的气球在此刻慢慢扩大。    龙族和地祇向来亲近现世,也更像人类,甚至有的人类也会信仰龙族。而化生归墟的灵众与这三者截然不同,从睁眼那日开始,心中便趋于和谐宁静,难起情绪的大波澜,无甚欢喜也无多忧愁。    因此,沈兮夷当初也完全不理解李良歧为何要那般不顾后果的执意反抗至高诸天。而就是这一点无端的疑虑成了她之后数百年里的一个心魔,她独自反复思考李良歧的一言一行,竟慢慢地从中似是而非的明白了一点。    叶阑声闻到空气中漂浮的淡淡血气,他的视线落向南淮池胸口的湛碧,只见一缕飘忽的白气从心口散出幻化成一条条遒卷白龙。在这虚幻迷蒙的白气中他眼前出现了一个恍惚的画面。    ——那是一个被悬空钉在树上浑身鲜血淋漓看不清面目的人,血从那人身上直淌而下染红了树根,在垂悬的双脚下积聚成一方血洼,浓红至黑的衣角上一滴滴的血水还在不断落下。    画面十分的模糊,然而鼻尖的血味却让叶阑声有一种毛骨悚然的切身真实。他像是浑身被抽了力气似的感到体力不支,就在脚下平地一个微微踉跄时,斜里忽然伸出一双手稳稳的抓住了他。叶阑声下意识的借力反扣住那手腕。    “叶阑声,你怎么了?”白葭离得近,一眼见到叶阑声嘴唇苍白,面色古怪,心下不由一急便三步并两步赶来扶住他。    在白葭的声音传入叶阑声耳朵时,他才得以从那真实的恍惚中脱身。画面消逝的背后是一双带着疑虑,黑白分明的眼睛。    “你不会是贫血吧?”白葭一时间忘了眼前的叶阑声是归墟的提灯者,兀自推测道。    “没站稳罢了。”叶阑声从白葭的胳膊中抽回手,冷声道。    就在此刻,小镜之上的白光中凝聚起一道淡薄的黑影,那个黑影里慢慢的现出一个黑衣男人来,男人似乎有一种时空错叠的混乱感,神情恍惚,然而看到地上两人时,眼神却猛然一清,“澄心……阿池?”    这低沉的声音如此熟悉真切,如同数百年前记忆中一般模样,地上的两人闻声,双双抬头。    白葭听着这声音脑袋猛地一滞,鸡皮疙瘩瞬间爬满全身。    ——这个声音和当初的那条黑蛇所发出的声响完全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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