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水倒灌逆流,四下涛水怒号,波浪中出现一个个水眼漩涡,暴风飞砂肆虐,在天际卷起一道道龙卷狂风,断折的树木与钢筋水泥轰然相撞,遍地惨不忍睹的狼藉。    灾难的中心,白葭硬着头皮站在原地任凭那利爪犹如五把利刃直直插落。她紧紧闭眼,一手抓住脖间的那面小镜,下意识的抬起左胳膊挡在脸前。    然而,她等了一会也没有预料中的疼痛袭来,白葭迟疑的正要睁眼,一个如同夜枭般难听诡异的短促笑声忽然近在咫尺的响起,接着身前有重物‘咚’的一声沉沉落地。    这个声音让白葭登时放下抬了半天的胳膊,悚然睁眼。脚边一只浑身燃火扭曲的水鬼迅速收缩成拳头大小的一团,眨眼间洇晕成一滩漆黑油腻的水渍。而片刻前随之猛扑而上的那些水鬼,此刻又遥遥聚集在一处,猩红的眼睛阴沉的来回盯视着她和一旁某处,不再上前。    白葭吃惊的看着眼前的景象,眼角余光瞄到身侧一个红色影子。她立即转眼,只见滔天万丈水幕前,一个容颜姣美,气质冷华,红衫迤地的女子立于其下,纤白的指尖正慢慢隐去一朵火焰般的红莲。    “兮夷,带她离远点。”    叶阑声对沈兮夷说完,便又回头再度对抗那暴怒的白龙。他们相交多年,沈兮夷是他可以放心交托后背的朋友。刚才那千钧一发之际,叶阑声瞥见了那朵妖冶的地狱红莲,心中不由猛然一松。    沈兮夷收回手,一双流转安静的丹凤眼轻轻一抬看向白葭,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下,而后睫毛向下轻动便滑落至脖间,那一瞬间沈兮夷面色一变,猛然抬眼看向白葭,眼中的神色急速变幻,复杂难辨。    白葭被那样难以言说的目光看得一愣,这才注意到女子左眼角有一朵小小的红莲,不经意的看去,仿若一滴垂在眼角的血泪。    “白葭?”沈兮夷确认似的唤白葭,顿了一下,也不等怔愣的白葭有所回答,接着道,“你留在此处会妨碍阿叶,随我走吧。”    这话搁在平时,倔强不服气的白葭便要抓住话里看不起人的点子反驳上几句,但这女子态度清冷,语气从容自然,话里不曾听出有其它意思。    白葭下意识转头去看身后乌沉压落的云层下孑然独立黑衣翻飞的叶阑声,只见他身后和水鬼间为一排红莲之火所阻隔,火光幽咽诡魅,水鬼狰狞的面孔竟是露出惧怕。她犹豫了一下,跟上前方等待她的红衣女子。    两人径直穿过水鬼群,所及之处那些似人似猴的水鬼皆呲着牙不情愿的向后迟缓退去,一双双眼睛俱是愤恨狠厉,红得几乎滴出血来,似乎只要显露任何一个破绽便要把人撕碎于利爪下。    白葭跟着沈兮夷走到稍远处的一棵擎伞巨树下。那是一棵百年岁月的大树,树大根深,周围的许多树木都被连根拔起,唯独这棵树在狂风骤雨中疯狂的摇动却连枝丫也没折断一根。    沈兮夷站在树下合起双目,一手按住树干一手捻起指尖,只见雪白的指尖上顷刻冒出一个血点,那血点瞬间变幻做一朵绽放的红莲。随着那红莲的开绽,巨树像活过来一般猛烈震颤起来,从茂盛的枝叶里伸出无数手臂似的柔软藤蔓,每一条藤蔓梢头处都燃烧着一朵灼灼莲焰。    “呀——”一声撕心裂肺的女声尖叫划破了四下狂乱动荡的声音。    沈兮夷气息一动,骤然睁眼,却见一个着粉裙的小女孩扔了手中的伞在大雨中跌跌撞撞的竭力狂奔,身后跟着一群耸动的压压黑影,饶是沈兮夷也忍不住吃了一惊,“怎么会有人穿过设置的幻界到这里来?”    她眉心拧起,把指尖那朵红莲瞬时弹向那黑压压一片的水鬼。    听得尖叫声的白葭心中猛地一跳,霎时转眼,只见一个小女孩面如死色的被水鬼围在中间,一把粉色碎花的雨伞已被撕成条条破布,伞骨七零八落的沉入路面上积聚的雨水里。    白葭认出那正是昨日地铁不小心撞到她的那个孩子。她犹豫了一瞬,就在她向前跨出一步时,眼角倏忽蹿出一道红光,随即无数藤蔓向箭矢一般凌厉的刺向水鬼。     女孩在水鬼腾空跃向自己的瞬间,当即两眼一翻不省人事。柔软的藤蔓宛如灵活的蛇在那些水鬼利爪落下瞬间缠住它们,熊熊焰火顷刻于半空朵朵绽开,火光中扭曲挣扎的黑影随着一声戾啸化为一摊水渍,另一边的几条藤蔓则轻轻托裹起女孩向着大树下迅速缩回。    剩下的水鬼见状纷纷四散,皆向着河水跳逃而去,然而未近水便被藤蔓缠上,无一逃脱,河岸之上一片鬼哭狼嚎的凄厉尖叫被横扫的风暴席卷而过,一下掐灭了声。    那女孩被安置在大树下,沈兮夷立即走近探了探她的鼻息,见她一息尚存便手腕轻动翻开手掌。  “般若。”沈兮夷轻声唤道,登时一只火红的蝴蝶现于雪白的掌心。    那蝴蝶展翅飞旋而起,蹁跹于半空,轻缓落到女孩眉心,焰红的蝶翅轻轻扇了两下,发出像是烙红的铁块一样的红光。女孩眉目轻轻一动,那焰蝶惊飞起,翩然落回沈兮夷掌心。    就在此刻,一只浑身浴火的水鬼不知怎的突出了红莲火的包围,双目极其凶狠的瞪着,它瞅准了白葭作最后抵死挣扎,一个纵身猛扑而来。    白葭注意力正在那女孩和沈兮夷身上,忽闻背后异声,转头间见竟一只焦灼萎缩的水鬼直扑而来,她条件反射的向侧躲闪,然而地上乱石遍布,脚下一滑竟被绊倒在地。慌乱无措下手间摸到一根折断的树枝,白葭立刻把这唯一的武器紧紧抓在手里,想也不想直指那团燃烧扑下的黑影。    沈兮夷没料到这一猝不及防的变故,潋滟的眼眸里陡然闪过一丝厉光,双手迅速交错捻起在空中猛然一划,数道红光细密如针登时破空而去。    白葭瞳孔放大,在那水鬼扑面而来的瞬间死死咬住牙关强自镇定,使出浑身的力气猛地挥舞起那根光被自己手劲就要捏碎的脆弱树枝。    就在树枝刺出的刹那,脖间的凌笼八角镜忽的闪过一道凌厉白光,只听‘噗——’的一声,那根细细的树枝一头竟是如同刺入豆腐一般直接贯穿了水鬼胸口。    白葭和那水鬼俱是愣在一处,这时几道红色细线斜里刺来,那水鬼猛地一颤,身体在猛然大盛的火光里一下收缩卷曲,发出一声诡异凄厉的笑声。白葭眼见火舌舔附上树枝,登时松手缩了回来,那树枝掉落在地的瞬间散作寸寸焦黑灰烬。    藤蔓窸窸窣窣的缩回大树,临水岸边已经被染成墨汁般的一摊黑色,水里那星星点点的窥探的红光飘摇几下立即纷纷沉下水去。    沈兮夷走近,伸手拉起白葭,看了眼地上被狂风吹起的焦渍,“好险。”    白葭盯着灰烬掉落的地方,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茫然的握住那只柔软温凉的手顺势起身,站起后腿还有点打起颤来。    直到听到头顶一个平静细致的声音穿透呼啸的狂风,顿时猛吸了口气清了心神。她用力按住慢了一拍的心脏连声重复,脸上霎时泛起一片惊惧,“是啊,好险好险。”。    她小心的扫了眼四周,四下里依旧狂风大作,怒水滔天,水天一线,水已经漫到脚踝,而周围不知怎的失去了水鬼踪迹。    确认再无偷袭后,她向沈兮夷露出感激不尽的笑容,“多亏了你救命。要不是你,这次还有刚才,我可能早就变成那些水鬼的同类了。”    沈兮夷看着白葭那个努力挤出来的苍白飘忽笑容有些疑惑。明明她先前飞身挡在叶阑声身后以及方才拿着树枝抵御水鬼,一瞬间露出的眼神都是那般的坚定和无畏,可此刻细看,白葭眼中那种恐惧害怕却又是如此的真切。    “实在太谢谢你了。以后若有机会我定当竭力相报。”白葭向来遵循知恩图报的做人原则,此刻虽然一副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瘪着嘴角,但她微微挺胸,发自肺腑的诚挚道谢。    沈兮夷听得她的话,嘴唇微动,这时天空中骤然闪烁起绚烂整个天宇的七彩虹光,一朵接一朵的净幻御莲在空中升起,仿若一池莲花徐徐绽放,引得两人齐齐抬眼看去。    白葭望着闪耀的光彩中劈下的几道雪刃般的霹雳,眉目皱起思索着什么转过头来,“你是不是也是来自归墟的提灯者?要不……你去帮帮叶阑声吧?”    沈兮夷摇头,眼中掠过一丝惊讶,她没想到白葭不但知道归墟,甚至对者另一个空间的存在能如此平静坦然的接受。她把吹乱的鬓间发丝捋到耳后,“不,我并非提灯者而是归墟的掌镜人,沈兮夷。”    她循着白葭的目光望向天际那条辗转翻腾的白龙,语气无半分担忧,沉静道,“那白龙,阿叶自能应对,我若去此去相助,无非是徒添乱子罢了。”    白葭听着沈兮夷的话,感到其中那一种与叶阑声相知默契的笃定,于是不再多言。然而脑海中一下子灵光闪现,她睁大眼睛,“掌镜人?你守着的难道就是那面轮回镜?”    沈兮夷眼角一动,心中惊疑更甚,她不禁看了眼不远处的叶阑声,她知其性子是从来不会作无谓多言,但眼前的白葭却显然又知之甚多,她微微蹙起眉心,“是,可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我从一本书册上看到的。”白葭察觉到沈兮夷的疑惑,她快人快语,如实答道。    沈兮夷一双流转的丹凤眼打量白葭,见她表情不像是在说谎,心中的疑窦不由更大。自百年那场天变后,诸天便彻底把归墟的一切从现世中抹去,如何还会有书册会流传下来。视线掠过白葭脖颈间,沈兮夷想起了轮回镜中的影像,若有所思的沉下目光。    这个女孩,实在有太多令人疑惑的地方。    “你根本无需因刚才之事谢我,两次其实都是你自己救了自己。”沈兮夷的声音听不出语气,平静从容得完全在一个调子上。     “啊?” 白葭听得糊涂,不解的问沈兮夷,“我自己?”    沈兮夷点头,目光慢慢垂向她脖颈间的那面八角小镜,眼底有光闪过。    “不知你是否知道你脖子间那面小镜叫凌笼八角镜。它是上古补天灵石沥血磨制而成的一枚钥匙,天地间自古相传若缘契者得之便能开启幻虚樊笼,进入灵虚幻境。”     白葭虽然对这八角小镜的来历有所猜测,但此刻听得它确实大有来头却还是吃了一惊。    “此镜极具灵性,你得到它后便开启了你的天眼,能见常人所不得见事物。方才你手上的血沾到了镜面上便是开镜,使得它与你产生了切实感应联系。为此,你两次命悬一线之际,凌笼八角镜都先于我的莲火保护了你。”    沈兮夷说的慢,她细细留意白葭的神情,见其神色变化间下意识的抬手去看手掌,知对方听明白了自己所言,便继续往下说,“你方才那根细弱的树枝也是注入了凌笼八角镜的灵力,才一时间得以削铁如泥,切金断玉,一下刺穿水鬼。”    白葭收回自己沾了血的掌心,低头捻起起脖间挂着的那面小镜,发现上面确有殷红血渍,她重新的细细审视小镜,眼神流出出一种不可思议来,只听得她轻声念叨,“这么厉害的东西,李良歧为什么就随便给我了?”    即使在风雨飘摇的混乱嘈杂中,沈兮夷也对那个名字异常敏感,细长的丹凤眼细细描摹过白葭的困惑的表情,敛下目光。    “他何止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了你,原本已逃出生天的他为了救你甚至不惜自此暴露自己在现世的踪迹。”    沈兮夷听着自己的声音如同走在水面上不踩出涟漪的平稳,纤长的睫毛闪动了一下。归墟向来“和谐”,化生自归墟的百万灵众不同于现世凡人,鲜少有激烈的情绪和澎湃的想法。而她早已意识到在接触导致那场天变的李良歧后,自己这些年来似乎愈发变得像现世人类。    “你是说……李良歧……?”白葭猛然抬起眼皮,冲口说了三个字却生生咬断,不敢确定却又期望害怕听到答案似的迟疑缓慢吐出了那个名字。    昨日至今白葭一下接收了太多违背常理,以及颠覆她对这个固有世界认知之事,因此接二连三听到有人提及李良歧时,思绪有些混乱。她明明是想再见李良歧的,可不知为何越是有人提起,她却越觉得不安焦躁。    天际闪过一道斑斓七彩的闪电,把沈兮夷那张明若出尘皎月的脸映照的光怪陆离,“第一次的坠崖公交车,第二次的雨中车祸,第三次的跌落隧道,以及其中各种大大小小的意外。白葭,你原本应该有机会死在这其中任何一次,但你却一次次的逃脱了死亡。”    那一个个字像是冰水滑落在冰块上,平稳冰冷,那是一种类似指判生死,死神一般冷冽宁静的声音。    白葭身体一震,抬起眼却见沈兮夷一双潋滟的丹凤眼正静静的瞧着她,脸上殊无变化。    沈兮夷说死亡是一个机会,而她一次次错过了这个机会。    “在李良歧救你那一天始,你的命运便开始脱离轨道,之后天地因果规律一次次的自行纠正这次偏差却都没能成功。现在,你已跳脱出宿命的安排,归墟将不会再是你的最终归途,撰师那里也不会有你因果的记录,你的命运现在完全取决于你自己。”    白葭静静的听着,心中无多大起伏。这番话从青城山老人起始及李问真,至此她已听过三遍,有些麻木,而无论命运如何生活都要自己来继续。此刻她更在意另一件事。    “那李良歧呢?他现在如何了?”白葭沉默了一下,问道。    “他本被禁锢于万劫炼狱之下,后来悄然逃离归墟来到现世……”沈兮夷没想到白葭对自己的命运置若罔闻,她犹豫的看了一眼白葭,抿紧的嘴唇动了动,“虽然,因救你而暴露了逃离归墟的之事,但所幸之后不知身在何处。”    白葭听闻至此,登时心中吁了口气。她握紧那面凉冷的小镜,面上一喜却又像是有心事般挤起了眉眼。    就在白葭刚张开嘴时,天际接连几声爆响。    只见几株净幻御莲像烟花一样散落成各色的璀璨星火,宛如白昼流星隐逝在半空。而其中一朵最为盛大的七彩斑斓莲迎向半空的白龙骤然收拢莲瓣,把那条翻腾天际的白龙收拢于花苞中,狂乱咆哮的风雨浪涛忽然变成了阵阵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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