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魂转魄灯渐渐收敛了光,那些狰狞的幽面也转瞬沉入了镜面深处。八重镜相里各幽幽开出一朵焰火,而仔细去看的话,会发现其中一朵跃动的火焰中心,桑夏像是一个胎儿一样蜷缩着身体沉睡其中。 叶阑声正要收灯。忽然,四下里中有一种与空气迅疾摩擦而发出的细微声响。他登时静下来去辨别声音方向,继而察觉到什么,双眉一皱,目光落向虚空某处。那看不见的深处只见一道细细的金光来势汹汹的激射而来。 那道金光源自于一只金色小箭,箭头呈现六角形状,上面竖着倒刺一般的细针,裂空破风而来,迅疾无比。叶阑声看着那像是毒蛇一般的金箭直指灯身,神色一变。那箭势咄咄逼人,几乎只离灯分寸之遥,显然已收灯不及,而怀抱白葭的他也根本滕不出手去抵阻,当即迅速侧过身。 偏离了靶心位置的刹那,那金色小箭一闪即至,堪堪擦着灯身而过。伴随着一声锐利刺耳声音,银色的火花四下迸射,其中的一面镜相上竟被划出一道细长的刮痕,与此同时,那支金箭化为寸寸齑粉。而,灯中的火焰似被那凌厉的箭气所触动,一瞬间光影剧烈摇曳,恍惚不定。 叶阑声霎时抬眼,凝视金箭所射出的方向。 他看的真切,这小金箭竟是由掩日石制成的那只可逐日射空,甚至可撼动天地三分的射日箭。只是遍寻这天地,掩日石也唯有一个不世出的绝壁石窟才有。而世间什么时候,竟接二连三的有人非但知道掩日石能伤斑斓莲,甚至还取得这掩日石?更让他震惊的是—— 没想到今日,他竟还能再次见到这射日箭。 是谁?究竟是谁? 他眼神深深的看着虚空某处,神情古怪。 灯芯焰火光似是风中凌乱的烛火,飘忽起蹿不停,映照得周围光怪陆离。叶阑声见此异状,掩在长长的睫翳下的眼眸里一片变幻莫测。 斑斓的焰火光亮在一个俯低到几欲熄灭的刹那,轰然大盛。一道金光从灯中倏忽蹿出,在半空中拖曳出一道星光落地的尾影,落于地上。 桑夏跌坐在地,眼神迷离而恍惚,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那种糅合了迷惘,惊怕,不可置信,怜悯,悲痛等过多神情的脸一时间看上去有点扭曲怪异。他似乎异常难受,用拳头不停的狠命敲打脑袋,发出一声又一声清晰可闻的脆响。 叶阑声的眼珠后浮现出一丝惊疑,这灯来自混沌极渊,自成灵性,所蕴力量不可测。不倚靠卜梦貘而能从灯中自行出来的,据他所知,至今也只有眼前的这个孩子一人。 “啊——”桑夏双手用力按住自己的脑袋,脖子竭力往后仰,忍不住那种脑袋像是炸开般的感觉,尖着嗓子发狂似的高声咆哮。 叶阑声意识到情况异常,他迅速把白葭安置于一旁柱子后。长身而立于白葭和失控的桑夏之间,他收紧了提灯的五指,面色冷凝严肃。 靠在柱旁的白葭被这振聋发聩的咆哮声所震动。她脸色痛苦,呆滞的眼中交织着挣扎和悲伤,就在一滴泪滑落眼角的时候,白葭恢复了意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渐渐聚焦起来。 那似乎极度混乱痛苦的咆哮还在继续,白葭起身抹去眼角的湿润,从柱子背后探身,一眼看到了静默站立在前的叶阑声,在看到对面痛苦难耐的桑夏后,她的身子猛然一震。 桑夏仰面高声尖叫着,神情狂乱。周围好像进入了一个不同的空间,四下慢镜头的人群景象不受干涉,却也被隔离在外。 在咆哮声中,桑夏周身凭空产生一种流动的气息,像回旋的风托起他的身体,使他渐渐漂浮离地。在那流动似风的气息中,桑夏柔软的短发轻扬而起,额头正中竟现出一点耀眼的金亮光芒。 那光异常璀璨夺目,甚至比旭日初升更光芒万丈,照彻四周,让一切黑暗无所遁形。白葭被刺的睁不开眼。 等到金光褪去,桑夏也骤然安静下来,他仿若陷入昏迷般紧闭眼睛,脸色苍白如雪,而额间只留下一个深红小点,殷红如血。 叶阑声不可置信的看着虚浮在半空的桑夏,面露震惊之色。 白葭呆呆的望着眼前的桑夏,想到了什么,心中涌上一股难言的酸楚,脚步不自禁的向前踏出一步。 叶阑声眉头紧锁,忽见白葭从自己身后走出,竟是作势向前去,立即一把拦住她,压低声音,沉声问道,“你做什么?” 他话音未落,桑夏垂在身侧的手指痉挛般细微一抽,接着原本后仰起的头渐渐垂落,如若低头俯视两人,而紧闭的眼皮下眼珠来回急动,似是想要奋力睁开一条缝隙。 白葭半张着嘴,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屏息看着这一幕,而叶阑声紧紧抿住唇,面色凝重。 桑夏的睫毛犹如蜻蜓点水般轻盈的扇动了几下,依旧闭着。然而,身侧的双手死死的握成拳头,两根眉毛向内紧皱,几乎绞在一起,他咬着牙,像是在反抗着什么,在半空中拼命挣扎,眉心的那点红血如同抽丝一般,发出四散的金光。 随着那金光乍起,四下皆像应和似的轰隆震动,大地发出几欲碎裂的颤抖。周遭慢镜头里,所有人的脸上都一点一点的弥漫上恐惧慌乱。这样的震荡情景让白葭有种顷刻一切便要崩塌的感觉。 忽然,不知来自虚空何处的一道金光向桑夏背后直射而去。箭势凌厉,箭头瞬间刺入桑夏的后背,当胸一下穿出,那样子简直犹如被钉在半空。他抽搐般抖了一下,松开了身侧的拳头,额间的金光立即像一缕烟雾聚拢缩回到那点殷红血点中,同时,大地的动摇也骤然随之停歇。 白葭呆愣的看着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射杀一幕,忽听到叶阑声低呼一声‘小心’,还来不及反应,眼前一晃,身体被猛地向右侧一拉,还未站稳,却又被推向另一侧。这一拉一推间,她看见了朝自己射来的两道金光。 叶阑声推开白葭后,袖子迎着第二只金箭一卷,两指并点,急速的念了句什么,只听得铮然一声脆响,金箭落地。 “你没事吧?”白葭为那惊险吓得白了脸色,她看着叶阑声被第一道化为齑粉的金箭射穿的袖子,忘了他还是她所畏惧的提灯者,脱口惊呼。 叶阑声没有作声,他直直的看着空无一人的某处,神色沉沉变化。 ——就在他挡住第二支金箭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了远处角落里那抹一闪而逝的人影,那身形婀娜,居然是一个女子? 白葭见他不答,只眼神深沉的死死盯着某处,便顺着叶阑声的视线看去。 周围依旧是被按了暂缓键一样的慢帧数场景,那场地震过后,人们脸上都是展开一半的劫后余生的庆幸,是一种从绝望无力到欣喜若狂过渡,却又不敢毫无顾忌的一下表露的扭曲表情。然而,四下里唯独缺了那个飘浮于半空的孩童。 “那个叫桑夏的孩子,他不见了。”白葭望着空无一人的半空,一时说不清自己是害怕还是担心,下意识的失声叫道。 叶阑声从地上捡起那只小小的金箭,箭身冰凉的冷意从指尖直蹿入心间。 “就是这只箭,我看到那孩子被一只同样的箭贯穿了胸口。桑夏他、他不会死了吧?” 白葭眼神闪烁的看着拈着叶阑声手中的竖着倒刺的箭头,几乎能十分形象细致的想象到它没入血肉的那种疼痛。想到桑夏垂着脑袋被钉在半空的样子,她小声,犹豫的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不会,那个孩子,桑夏,不……”叶阑声握紧射日箭,抬眼看向桑夏消失的虚空,停顿了一下,神色冷凝,“是太昭。他是神的后裔,不会这般轻易死去。” 他说着,抿起唇角,微微走神,不知在思索什么。 “那个孩子竟是太昭?”有人倒抽了口气,忽然接话。 白葭正欲开口却被这个声音抢了先,她和叶阑声闻声一齐回过头。只见一个青衣少年捧着一个类似于司南的东西,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背后。少年的一双漆黑的眼睛里闪烁着难以置信,狂喜,激动和敬仰等一系列的丰富情绪。 “李问真?!”白葭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下意识的脱口。 ****************************** 悠远的万仞无尽极渊深处,凌空悬着一只高约五人,宽约三人的巨大白色石座。石座由不计其数白骨垒叠交错而成,而中央深陷着一个裹在宽大的黑色长袍中的少女。 那个少女闭着双眼,微微垂首,宛如陷入沉睡般无声无息的靠在石座背上。她苍白纤瘦的双手搭落于石座两侧,手掌盖在森白的骷髅头骨之上。 在大地一片震动,发出像惊涛怒浪一般的颤动时。像是在阴冷晦暗的死寂中感知到那一缕传至深处的轻细震动,少女纤长的眼睫极其细微一颤,悄然抬起了半阖的眼睛眸。 那是一双在暗夜中仰望星空的纯黑眼睛,比夜色更深沉,比星辰更璀璨,然而,却冰冷的如同机械,又像无生命的傀儡一般没有波动。 少女的目光遥遥的望向极渊之上,仿佛穿透了无穷的黑暗和无尽的虚无,看到了什么,可纯黑的眼瞳中却依旧无悲无喜,一动不动。她看了一会,垂下目光,再度慢慢半阖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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