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你爷爷醒了,听说你上山去采药了,非要下床出门找你,已经出去好一阵子了。也不知去哪里了。” 虞轻听后转身便往外跑,刚跑出草屋不远,便被两只手制住,绑住带到一个地方。虞轻抬眼一看,面前端坐着之前街上的那名华服男子。而在自己旁边,竟是爷爷,只是他现在也跟自己一样被绑着,身上更添了许多伤口。 “等你好久了。前日你们爷孙俩让我当众丢脸,今日怎么着也该还回来了吧?” “这位公子,你要是有什么怨恨对着我老头子来就好了,放过我孙女行吗?” “哼!没那么便宜。”华服男子冷哼一声,“给我打。” 话音刚落,虞轻只听得棍棒落在身上的声音,然后是一阵疼痛,但是随即,虞轻便感觉身上的疼痛减轻了不少,虞轻抬头,果然是爷爷为自己挡去了大部分的棍棒。 虞轻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努力想要挡在爷爷身前,大声喊道:“你们不要打我爷爷了!我爷爷生病了,你们打我。我不怕的!” 那名华服公子看她们如此,只慢悠悠地喝茶,嘴角是一抹得意的笑容。那群手下见状,打得更用力了。 不知过了多久,虞轻只感觉爷爷的呼吸越来越弱,那群手下似乎也意识到了,停下手,在那位华服公子耳边说道:“公子,再打下去怕是要出人命了。”那名华服公子看了下二人,老人的呼吸已经渐渐微弱,也怕闹出人命,于是示意手下可以离开了。 “闹出人命就想走吗?”一个好听的男声从虞轻头顶传来,虞轻只感觉眼睛被血水和泪水模糊,看不清来人的样貌,只能大概看见一个白衣男子站在准备离开的一行人面前。 “你是谁?你知道我们少爷是谁吗?就敢拦我们何少爷的路!”一名手下站出来,大声说道。那名华服男子本来被人发现了有点心虚,但是想到自己的身份,不由挺起胸膛一脸理直气壮。 “何公子?” “不知道了吧?我们何公子可是何御史的公子,怕了就赶快闪开。”男子身边一位随从 “察人者而不自察,何钦义这官怕是不想当了。” “你!你放肆!竟敢如此直呼我爹的名字,小心我爹治罪于你。”华服男子又惊又怒。 白衣男子依旧波澜不惊,只平静地说着:“你有两个选择,第一是自己投案,这样还能留你爹一个清誉;第二就是我送你去见官,这样的话,不仅你自己性命不保,你爹只怕也晚节不保。” “哼,哪里来的刁民,今日不教训你,只怕你不知道我何天傲三个字怎么写。”自称何天傲的华服男子眼角闪过一丝阴狠,向手下使了个眼色,几个手下便纷纷拔刀而向。 白衣男子手中微动,剑未出鞘,冲上前来的几人便已经痛呼倒地,何天傲见状,正欲偷偷溜走,白衣男子脚尖轻点,一枚石子便飞向何天傲的膝盖,使之跪倒在地不住叫唤。 “什么人?”白衣男子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一个少年和一个官吏模样的人带着一群官兵过来,不出片刻便将几人围住。 “你是此次负责赈灾的官员?”不等对面开口,白衣男子便问道。 来者正是裴大人,而他身旁正是那名穆姓少年,此刻他正皱着眉头看向眼前持剑的白衣男子,抱着一位老人的小乞丐,以及地上倒了一片的人。 裴大人心里惊讶,眼前倒了一片人,明眼人都能看出是他打倒的,他竟然丝毫没有畏惧,说话的口气也不似寻常百姓。多年官场让他感觉此人不简单,不得不对眼前的人保留几分尊重,心里几番思量后,这才开口:“本官正是负责此次赈灾的官员,同时也是本地父母官,这里发生何事,为何会有打斗声。” “此人罔顾王命,不仅将灾民视为草芥,更在此利用强权欺凌,这是其一罪;此人作为刺史之子,不仅未以此为律,察人自省,反而自恃身份,视王法于不顾,你身为当地父母官,你说,按律如何?” “这……”裴大人一时语塞。 “按律当斩。”一旁的穆姓少年接过话来。白衣男子的目光移到他身上来。 “你是……?” “晚辈姓穆。”穆姓少年躬身作了一揖。 “慕青是你何人?”白衣男子听了此话,神情一肃。 “正是家父。” “原来是穆家的公子,既然如此,此人就交给你了,你随这位父母官去处理此事,也去学习下这位大人头顶的四个大字,作为穆家的公子,你总得要学习何为明镜高悬。”白衣男子知晓他的身份后,提到慕青时,神色间流露出一丝敬重。 “晚辈受教,定会好好跟着裴大人学习如何做一名为民请命的朝廷命官。” 裴大人听着二人的对话,越发肯定这个白衣男子的身份不一般,偏偏穆家公子也是他惹不起的,只好连连应下。 “虎父无犬子,穆将军教子有方,也是宁国的欣慰。替我向令尊问好。就说,容歌问穆将军好。” “您是……容歌公子?”穆姓少年又惊又喜,语气越发恭敬,还带着一丝崇拜和敬仰,“家父一切都好,只是每每提起容歌公子,总是遗憾若是容歌公子未曾归隐,二人定能如以往一般日日促膝长谈。” 容歌微微一笑,眼神也有些怀念:“去吧。” 穆姓少年与裴大人将倒在地上的一干人等都带走后,容歌将目光移到地上的小乞丐身上,片刻,他蹲下身,自然而然地把手搭上老人的脉搏,对虞轻说道:“让我为你爷爷诊脉。” “不必了,公子。老朽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我是活不了了。”老人伸出手拒绝了容歌,声音苍老而又虚弱,然后将目光移向虞轻,“只是可怜我孙女,自从跟着我以来,饥一顿饱一顿的,也没有过过好日子,我也想,如果把你送给别的人家,虽不一定能如以前锦衣玉食,不过你这么乖个娃娃,应该也能衣食无忧吧。” “爷爷,你别说了,轻儿就跟着您,爷爷是天底下最好的爷爷。”虞轻用脏兮兮的小手不停地抹着眼泪,可是爷爷苍老的面容却依旧模糊得看不清。 “爷爷知道,你不怕吃苦,你只怕被丢。而且爷爷也不愿意抛下你啊,你这么乖个娃娃,要真是爷爷的孙女,爷爷真不知道修了多少的福……咳咳……”老人说着说着,咳嗽了起来。 “爷爷,轻儿就是您的孙女,永远都是。” “好……好……你就是爷爷的孙女……爷爷也不想离开你,只是你要知道,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是定了的,无论长或者短,都是……咳咳……不可以怨怪的,就像庄稼一样,丰收还是不收,都是老天爷给的,我们种庄稼的,是不可以去怪老天爷的。生离死别,你要习惯,虽然对于你个小娃娃来说,是习惯得早了些,但是早也好,会更懂得珍惜,爷爷是个庄稼人,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是一个懂得珍惜,懂得感恩,不会去怨怪的人,老天爷怎么也不会待他太差的。咳咳……” “爷爷不能陪你了,爷爷没来得及早点领到粥,让林子饿死在庙里,也没办法带他回家乡,这是爷爷一辈子的遗憾,但是爷爷一辈子的骄傲也是最后护住了自己的孙女儿,所以爷爷也不怪任何人,都是命定了的,我欠林子的,爷爷也还给你了。丫头,听爷爷说,爷爷去了以后,不必安葬,和林子一样,给我找个向南的地方,让我走吧,爷爷的家乡在燕州,那是一个很美、很美的地方。住了这么多年,最后却背井离乡,爷爷也想家啊。” “爷爷……你不要丢下轻儿好不好……” 老人的眼神比以前更加慈祥,颤巍巍地抬起手,抚摸着虞轻的头,对着容歌说:“他们都叫你容歌公子,想必你是个很好,也很厉害的人。今日多谢公子救了我们爷孙俩,虽然知道很不应该,但是老朽去之前,可以求公子一件事吗?” 容歌看向老人的目光变得很温和:“您说。” “我孙女自从跟着我以后,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可她确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她不应该跟我一样的命运,我去以后,可以请公子留下她吗?” 虞轻此时已经泣不成声,只觉得老人每说一句话就虚弱几分,半晌,她听见头顶传来那名叫做容歌的男子依旧平淡的声音。 他说:“好,我会把她抚养长大,让她成为一个心存感恩,知晓善恶的人。” 老人的手,缓缓落下,老人的眼,渐渐闭上,可嘴角含着的笑,却是许久未有过的满足。这笑,却是乱世中人,最真的笑,也是最后的满足。 谁说黑暗令人恐惧,乱世中,闭上眼的黑暗,却是对于美好最后的向往,这片黑暗中,没有饥饿,没有贪婪,亦没有欺凌。 “你爷爷,很伟大。”许久,白衣男子对着嚎啕大哭的虞轻道,看向老人的目光充满了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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