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国换了主将。 正发愁自己白头发的谢玦得知消息半天没回过神来。 唐王这是脑子被驴踩了吧? 临阵换将,换走的还是唐婴这个名将,脑子得病得多严重啊? 虽然与唐婴是敌非友,但坐镇东境几十年,谢玦对齐、离、唐三国的重要将领都很了解。毕竟,他也是名将,想要对付他,自然不能用寻常将领。 三国的老对手里有两个是名将,一个是唐国的相邦唐婴,另一个是齐国的应侯蒙敖。 与完全没有后顾之忧的他不同,唐婴的后方扯后腿的人真的很多,但就是这样他仍旧将谢玦死死的挡在了云水北边不得过河半步。 比起谢玦的惊讶错愕,小歌倒是相当淡定。“总算换了,我还以为还要等一两个月呢。阿舅,你破局的机会来了。” 谢玦错愕的看着小歌。“你早就知道唐国会换将?” “这是必然的事。”小歌理所当然道。 谢玦揉了揉额角。“具体点,怎么回事。” 有什么事是他这个主将都不知道的,但小歌却知道的吗?想不到。 “对面是五十万大军,阿舅你觉得五十万大军每日人吃马嚼是多还是少?”小歌问。 “一顿吃掉一座大山。”每日都在计算七十万大军人吃马嚼的谢玦想也不想的回答。 虽然辰军暂时还不缺粮,但一直僵持下去的话缺粮是迟早的事,因此对于每一份送到封地的军粮谢玦都很精打细算,给士卒吃饱之余坚决不浪费半粒粮食。一个劲往外冒的白头发大部分源于此,为了耗到最后,耗到取得胜利的果实,不论是他还是军中养着的文职人员脑子都快烧起来了。 也因此,想尽了各种办法也不能让唐婴出来决战的谢玦很是希望唐婴别那么乌龟了,遗憾的是,唐婴坚决将乌龟进行到底,谢玦哪怕断了他的水源,唐婴都提前几个月在城内掘池蓄水,别说一年半载,便是一两年都不会缺水,以至于谢玦这一年多只能干瞪眼的耗着。 “唐国前几年的时候发生了一场饥荒。”小歌道。 “我知此事。”战争是政治的延伸,谢玦虽然对政治不过敏,但一旦打起来,他也不只关心敌军的情况,也关心敌军后方也就是敌国的情况。唐国是发生了饥荒,但唐国也是列国中最大的农业大国,沃野千里,种子随便撒地里都能收获,不像辰国,伺候土地比伺候祖宗还上心,却因为土地不够肥沃的关系,忙活一年的收成也不过和唐国的亩产差不多,而这还有辰国一代代培育良种粮种的关系,不然根本赶不上。也因此,谢玦并未将此事看得太重,就算前些年发生了饥荒,就唐国的情况也不可能养不起五十万大军,至少两三年还是没问题的,如今才一年多呢。 “发生了饥荒,虽然唐国粮食多,但仓库的存粮绝不会太多,至少没咱们多。” “不管是哪个国族都不可能有咱们仓库粮食多。”谢玦道。 辰王太致力于开拓了,经常发动战争,而为了打胜仗,自然不能让军队饿肚子。 自二十多年前开拓了玉石之路后,辰国的商贸税赋大大增加,而那条黄金商道上的所有收入都被辰王用在了军仓之上,除此之外但凡有点余钱辰王也会用在军仓上。 相关部门在多年前做过统计,即便国内发生□□,军仓加平准仓的所有粮食全拿出来也能轻松渡过难关。 自然,因着近些年的南征北战,军仓的粮食肯定没当年统计时那么多了,但仍旧是相当恐怖的数字,没有任何一个国族的仓库赶得上。 小歌点头。“唐国不如,所以唐王增加税赋了。” “战争时为了让前线将士吃饱肚子而增加税赋也是很正常的事。”谢玦不以为然。 小歌沉默片刻,忽然觉得自己跟谢玦讨论这些是不是有些傻?诚然,谢玦是名将,但名将除了军事上的天才也往往意味着政治上的短腿。“阿舅你有没有了解过唐王的性格以及他这些年都做了什么?” “唐王猜忌多疑,好大喜功,性喜奢华,类赌徒。”谢玦回答。 “这是族长夫人与你说的吧?”小歌笃定道,太精辟太一针见血。 “我又不是唐国的臣子,除非他要死了,否则我管他如何。”谢玦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对唐王不了解有什么问题,与唐王有关的事多半是政治问题,既然是政治问题自然就应该丢给朝堂上那些家伙头疼,他是上将军,只负责打仗。 小歌扶额。“每个君王登基后都会修建宫室,别提咱们大王,那是个奇葩,他只爱开疆拓土。唐王是个正常人,正常君王,又性喜奢华,修建的宫室无一不是又大又好。” “你也说了,君王修建宫室是很正常的事。” “前些年他修建一座别宫,精致奢华若仙境。” “略有耳闻。”谢玦道。“据说彼时青国的储君出使唐国看了那宫室都觉得不似人间。” 青国本就是列国中非常有钱的一国,国中奢靡成风,宫室自然也修建奢靡无比,其王宫一直以来都是列国中最奢华的,而能让青国储君产生那样的感慨,那座别宫的奢华可想而知。 “那座别宫只用了一年就修建好了,累死民夫超过千名。”小歌道。 谢玦静静的看着小歌。 小歌继续道:“修建宫室本身就很花钱,这也是大王对修建宫室没兴趣的原因,他做过计算,哪怕是修建一座最简单的宫室也足够他养活半个军的人马了。若是奢侈一点,便是金山银山都未必足够。你觉得,就唐王那大手大脚的程度,唐国平日里的税赋会少?” “苛捐杂税乃是很寻常的事,便是辰国,如今没那么多税也不过是因为商税的增长填补了国库大部分的开销。”不然也得苛捐杂税。 “就算苛捐杂税也是有区别的,唐国的苛捐杂税....这一年里已经爆发了三起叛乱。”小歌道。 谢玦愣了下。“这么多?不太可能吧?” 就算苛捐杂税逼得人活不下去要造反也不至于一年就这么多。 “族长加了几勺油。” 谢玦了然。“那他还做了什么?” 小歌瞧着谢玦。“你不是一直骂唐婴乌龟吗?” 乌龟就要走了。 谢玦了然,但仍旧不解。“我虽骂唐婴,但站在唐国的角度,他的策略是唯一能取胜的办法,耗到我耗不下去,不得不退兵,封地自然会被唐国收入囊中。” 七十万大军客场作战对后方的压力不可谓不重。 不仅仅是军粮方面的,而是方方面面。 毕竟,七十万大军的后勤,征调民夫超过百万,对农桑乃至百业的影响是巨大的。 辰王再想收拾唐国也不可能想到愿意付出动摇国本的代价,毕竟,列国争雄,可不止唐与辰,旁的国族可都盯着这里等着做渔翁呢。 压力再大,除非唐王想被辰国打败,割让大片疆土,否则支持唐婴是最正确的做法。 小歌叹道:“难怪族长夫人让你一直呆在东境。” “说人话。” 小歌立马坐直了,开始讲谢玦听得懂的人话。“唐婴带着五十万大军在外头,唐王能放心?” “我手中有七十万兵马。”比唐婴更多,另外四境的兵马全加起来都没他此刻握着的兵马多。 “大王有着谜一样的自信,唐王可没有,他不放心唐婴,唐婴也不放心他。” 君臣相疑,且是君王与领着几十万大军在外的主将相疑,绝非小问题。 “唐王不至于那么蠢。”谢玦道。 当今唐王可不是正常继位的,几十年前唐国内部乱成一团,今日高坐王位,明日斩首弃尸于市。那场大混乱只维持了两年,却改变了整个唐国的秩序,整个中州鲜有人没听说过。着实是那时的那股乱劲,弑君如杀鸡也不过如此了,整个中州所有国族的王公贵族都瞠目结舌,脑子几乎打结,见过变化快的,没见过这么快的,脑子完全跟不上现实的发展。 然,不论多么乱,那场弑君如杀鸡的混乱中,当今唐王是笑到最后的人。若是个蠢的,早就成为那一堆被弑的“君王”之一了。 疑心病是君王的职业病,但被疑心病影响到影响正事那就是蠢了。 小歌自是明白谢玦的意思,但要她说,正因为唐王是在那场弑君如杀鸡的混乱中上位的,这位王的疑心病也注定比旁的王更严重。也正因此,唐婴这些年才一直被打压,没被彻底压下去还是因为谢玦的关系,唐王找不到别的可以对付谢玦的人。 “只是一种,唐王自然不会,但两种叠加,唐王换将是必然。”小歌道。 谢玦还是不太明白。 “这场战争若是输了,唐国最多割地赔款,但若因为这场战争拖垮了国力导致国中叛乱愈演愈烈,他的王位可能要换人做了。” 谢玦有点明白了。“那他还不如投降求和,如此便可立刻腾出手镇压国中的叛乱。” “说不定换种打法就能赢呢?若是赢了,他能够得到的可不止一个封地。” 行吧,谢玦完全明白了,唐王骨子里就是个赌徒吧。 不过,唐王是个赌徒也是个好事,至少谢玦不用再继续跟唐婴那个乌龟壳死磕了,磕得牙都快崩了。 接替唐婴的将领也是宗室,不过与唐婴有些不同,唐婴虽是宗室,却是远的不能再远的宗室旁支,远的虽有宗室身份,但唐婴的家族早已沦为庶人。 接替唐婴的是公孙般,唐景王的一个庶公子的后代,因而以公孙为氏。 唐国的将领中,唐婴的作战风格偏稳,用谢玦的话来说那就是一只乌龟,一只伺机而动随时找机会咬死你的乌龟。而跟乌龟打交道最是耗心力,有一点松懈都可能被咬死。而公孙般则与唐婴完全相反,公孙般晋升的地方是唐国的西境,对手是夷国,面对夷国一味的防守只会吃亏,毕竟,夷人的目的不是土地,而是掠夺人口与物资。因而公孙般在唐国西境的岁月里磨砺出了充满了进攻性的作战风格。 很难说那种风格更好,但唐婴的这种风格无疑是应对封之战的最好办法,至少,谢玦啃个两三年还啃不动的话,不论是他还是辰王都会死心的退兵。 辰王与谢玦清楚这一点,唐婴也清楚,因此在看到公孙般的时候唐婴的心情可想而知。 公孙般在辕门看到唐婴的时候心情也很复杂。 虽与唐婴不合,但此次的封之战,公孙般知道自己不适合。 公孙般叹道:“大王也不易,我们向离国与青国借粮,离国拒绝,青国索要十座城邑。”公孙般也不想来换唐婴,临阵换将乃大忌,这是每个将领都清楚的常识,可他却不能不来。 唐婴看到公孙般时也大抵能猜到了,列国争雄,全是豺狼虎豹,自然不会借粮,只怕还巴不得唐国落难。“是大王选的你?” “是我主动请缨。”公孙般回道。 唐婴一怔。“你可知若败,你会....” “我乃宗室。”公孙般回道。 士人甚至唐婴这种与庶人已无区别的偏远宗室都可以因为理念不合而挂印换个国族继续,公孙般这种老贵族却不行,他的宗族、他的封地都在唐国,本身就是国族的一部分。 不论唐婴走得怎样忧心,谢玦都很高兴,总算不用啃乌龟壳了。 平日里也就罢了,但如今七十万大军人吃马嚼,还要啃乌龟壳就真的很痛苦了,更痛苦的是他还不能冲动,必须冷静再冷静,若是冲动那就是给唐婴这只乌龟咬死自己的机会了。 真这么一直耗下去,谢玦一点都不怀疑仗打完了,自己头发也该全白了。 如今这般很好,唐王真是贴心,太贴心了。 公孙般转守为攻,谢玦淡定的转攻为守,仿佛前些日子一直在进攻的人不是他。 相对谢玦而言,才而立之年的公孙般无疑是年轻人,虽如此,公孙般却没有谢玦那与唐婴耗了一年都只是白了头发,始终没做出什么冲动举动、一直沉得住气的韧性。 “不到两个月就沉不住气了,唐国这是多缺粮?”莫说谢玦,便是小歌都为之惊讶。 不再对唐王的脑子抱以过高的评价后谢玦倒是敏锐了许多。“不一定是缺粮,也可能是唐王。” 再缺粮也不至于不足两个月便如此了,他一直在精打细算,唐婴也一样,粮食危机不至于这么快就出现。 一个沉得住气,另一个攻势不断。 第三个月的时候战事虽未结束,却已能看出最终的结局。 公孙般发动进攻不成被谢玦给困得死死的,若不能冲出谢玦的包围,公孙般的结局已然注定。 封之战打了两年,这一个月是谢玦打得最难的时候,公孙般虽非名将,却也是大将之才。 意识到此战必败后公孙般显而易见的豁出去了,不再追求胜利只追求尽可能的消灭谢玦的有生力量,削弱他在封之战结束后已注定的伐唐之战时的力量。 辰军的伤亡在这一个月里呈直线上升,远超过去两年里的伤亡。 谢玦派了人劝降,公孙般的才华,若是投降,以辰王的心性,必然会重用,这种事辰王也不是没干过,因此谢玦的招降相当靠谱且可信,然而公孙般拒绝。 公孙般在杀了战马给还有战斗力的士卒充饥后发动了最后一次突围,仍以失败告终,他自己也在突围时被当时在那一片的季玚射杀。 谢玦看到的是一具很有刺猬风采的尸体,季玚的箭术很是独树一帜,别人往箭壶里抓箭矢是只抓一枚,他却是抓一把,搓成扇状,然后一一射出,一个人愣是能射出一队弓手的气势来。 射公孙般的时候怕这位主将死不透突围出去,季玚也不管人死了没,一把箭矢射完了才罢手。 谢玦嘴角微微抽了抽,看向小歌。“人渣竟将连珠箭都教了他。” “都收为弟子了,自然要倾囊相授。”小歌回道。 “另一个也一样?” “连珠箭没有三五年的打基础学不会,族长收他为徒的时间太短,还没来得及教。” “你没教?”谢玦奇道。“我记得你的信里提过,你好几年前就带他离开了公子浔府。” 小歌想展示一下自己有着漂亮肉旋的手,却在抬起的一霎才发现,经过半年的折磨,别说肉旋了,她的手都快皮包骨头了,立时放下。“我没学过连珠箭,不会。” 自己都不会的东西自然无法教别人。 谢玦想了想小歌以前的身体状态,根本学不了武,被药王谷给做了几年的实验身体倒是好多了,也可以学了,这家伙却离家出走了,自然没地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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