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是患了数钱强迫症了。 这天,当我从会计手上领到第一个月工资之后,激动地躲到洗手间,站在水池边数了二遍,又蹲在隔间里数了三遍,再出来站在镜子前数了四遍,还一张一张对着灯光照过。就怕收到□□,好几天的血汗呢。 接下来要怎么办?第一次面对这么多可由自己自由支配的钱,我一时间犯了难。不赌不嫖,酒也可有可无,至于其它开销,暂时还没有规划。这可如何是好? 看来,穷有穷的苦,富有富的愁啊。钱这种东西,有了它,便会滋生欲望,欲望得不到满足,就会产生痛苦。难怪有一首歌这么唱道------钱呐,你是杀人不见血的刀。 不过这只是我暂时的困惑,片刻之后,我便释然了。要花钱的地方还很多,首先得感谢人民感谢党,其次要感谢CCTV,MTV------呃,还是先感谢那些在窘迫之时帮助过我的兄弟吧。 第二天是周末,我一大早就想好了,中午去校外摆一桌。至于请哪些人,心里已有了底。 首先,宿舍的几个哥们加上老五家的肖琴。 林若曦是必须请的。这一年多来,她光是给我送信就不知有过多少回,似乎成了我的专职邮递员。 沈晶冰也算一个。且不说她是班长,县官不如现管,就她那豪爽的个性,我也挺欣赏的,还有她跟林若曦那形影不离的关系,撇下谁都说不过去。 姜娟,那就跟我妹一样。 还有陈良,虽说是外系的,但作为老乡,他是够义气的,我朋友不多,他算一个。 加上我自己,刚好十个人,十全十美。 于是,一上午的时间,我用柱子的手机把这些人的电话拨了个遍。在还柱子手机的时候,顺理成章地想起我也该买个手机了,否则还是用写信的方式跟家人联系,岂不是拖了和谐社会的后腿。 这些人一听说我请客,纷纷向我表示了惊讶。 而陈良,却在电话中满含期待地问道:“请了林若曦吗?” 我假装问道:“你怎么认识她?” 陈良嘿嘿笑道:“酒香不怕巷子深嘛。我还打听到了,她刚失恋不久,那男的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这么美的妞也能放得了手。” 我也笑了:“你就美吧你。上回跟你说的我们班长,不再考虑考虑?” “就那神经病呐------”嘟嘟,电话挂断了。 酒席设在“英子土菜馆”。 一来,这里的饭菜份量足、味道也不错。 二来,我也想看看那个叫‘唐晓静’的女孩现在过得怎么样。自开学前的那天晚上发生了那事之后,我就再没来过这里,也再没见过她。不过,我倒不担心关明卫那帮人会把她怎么样。毕竟,一帮大男人事后再去欺负一个弱女子这种事,估计他们做不出来。 但让我微微感到遗憾的是,老板娘说唐晓静早就不在这里做了,也不知去哪里了。 “她也是浣大的学生,你们没遇见过吗?”老板娘最后这样说道。 这么一个几万人的大学,要想平白无故地遇见,谈何容易。 陈良显然是经过刻意打扮才来的,你看他头发梳得油亮,穿一身黑色西装,雪白的衬衫配一条天蓝色的领带。 初秋的天气到了正午还是有点燥热的,这从他时不时拿手扯系得过紧的领结就能看出来。 中午时分的菜馆,客人相对较少。柱子、凯子、老四、老五在一张桌子上打拖拉机,肖琴趴在老五肩膀上看着。 我和陈良在一边聊着天。 柱子今天显得有点心神不宁,不时拿出手机看时间。 我站起来,边往外走边说道:“我到门口看看,这女人们出门就是慢。” “我也去,老五家的,你过来接替我。”柱子迫不及待地跟上来。 我俩刚走到门口,陈良从后面递过一支烟给柱子:“柱子哥哈,抽支烟。” 于是,三人各怀心事,一起远远地朝校门口方向望着。 不到一支烟的时间,校门口出现了三个女孩的身影。中间那个一身雪白的连衣裙,长发披肩,是林若曦。边上的沈晶冰和姜娟皆是T恤加牛仔裤。 这三人走在一起,高高壮壮的沈晶冰就像是两个小公主的保镖。 陈良眼睛里发着绿光,手上香烟的烟灰烧得老长。 柱子像是睡着了——仔细一看,他本来就小的眼睛此时更是眯成了一条缝。 我把她们领进菜馆大厅,众人之间互相打着招呼。 菜是早就点好的,为的是防止万一哪个家伙狮子大开口,要吃海参鲍鱼、燕窝鱼翅什么的,到时 我可就难堪了。 我对老板娘说:“上菜吧------大伙儿别站着,都坐。” 陈良把一张椅子往后拉了拉,一手按着西服的前襟,另一只手对林若曦做了个“请”的姿势,绅士得让人忍不住想揍他: “若曦,坐这儿吧。” 随即拉过一张椅子,就要坐到她旁边。 沈晶冰踩着点儿拍了拍陈良的肩膀,冷眉冷眼说道:“你,往旁边挪点。” 说着,拉过一张椅子,硬生生挤到陈良和林若曦中间。 陈良只好苦笑着给她腾出位置。 柱子看了看我,像下定了决心似的一屁股坐在姜娟身旁。 老四附在凯子耳边轻声道:“老大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 凯子也附在老四耳边轻声道:“可不是吗,这些天他就像掉了魂儿似的,成天坐在床上对着墙壁发呆。再这样下去,我担心他的影子也会像达摩祖师那样嵌进墙里。” 老四又附在凯子耳边轻声说道:“我看八成是为了欢子的这个小老乡。” 我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也听在耳里。别说凯子和老四这样的轻声耳语,现在就是蚊子放个屁,我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我笑着说:“各位,今天喝什么酒?” 柱子呐呐道:“这个-----俺就不喝酒了,你们随意吧。” 怕是喝高了有损自己在姜娟心目中的形象吧。 凯子、老四他们顿时不干了,这个说道:“你不喝,那还有什么意思。” 那个说道:“欢子好不容易请一次客,别不给面子呀。” 我说:“这样吧,男的喝酒,女的喝奶。” 沈晶冰大声道:“俺喝酒!喝啥奶呀,俺们又不缺。” 全体人汗流如注------ 老板娘见机赶紧在桌子上摆满了啤酒,我一瓶瓶的用启子撬开。 有了沈晶冰这句话,林若曦、姜娟、肖琴脸红之余,一个个义无反顾地拿起桌上的啤酒,往自己酒杯里倒得满满的------ 也是,都是女人,谁好意思承认自己缺呢。 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嗨了起来,大家伙儿纷纷往杯里倒酒,宣称不喝酒的柱子赶紧藏了三瓶在自己脚下。 我端起面前的酒杯,站起来说道:“承蒙各位兄弟姐妹看得起,今天我楚欢略备薄酒,不成敬意,旨在感谢各位这一年多来对我的关照。想当初,我楚欢一寒门学子,辗转千里,异地求学,那可真是举目无------” “你好烦呐!还让不让人喝了?整那些个虚的干嘛,来来,大家干了!”沈晶冰瞪了我一眼,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 我精心酝酿了大半个上午的祝酒词,就此草草收场。 众人一开始还是你推我让的,几杯下肚,便一个个大呼小叫、推杯换盏起来。 这会儿更是绕着圈圈敬起酒来。 柱子端着酒杯走到我面前,诚惶诚恐地说道:“欢子------叫俺咋说呢,哥有些话憋在心里好久了,不吐不快呀。今儿个俺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这么跟你说吧-----” 说着,凑到我耳边轻声道:“俺喜欢小娟,你不会介意吧?” 我装模作样的‘哦’了一声,看了一眼正埋头用牙签剔螺蛳肉的姜娟,似笑非笑地说道: “你看你会是她的菜吗?” 柱子讷讷道:“这个-----俺也不知道,她看起来忒单纯,对谁都不带刺儿的。俺还知道她班上好些男生正打她的主意,当然,那些人俺先不去管,俺就问问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你不会是把我当成你最大的情敌了吧?”我笑道。 “难道不是吗?你丫的长那么帅,又跟她是正宗老乡,这近水楼台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要是也喜欢她,哥哥我还真不会跟你争。”说完,柱子眼眶微微发红,竟难过得低下头来。 到这会儿,我也不忍心调侃他了,搂着他脖子说道:“老大呀老大,你的心思兄弟我能看不出来吗?能跟你争吗?小娟虽好,但我也只把她当妹子看。咱们这一年是怎么过来的,想当初,我楚欢一寒门学子,辗转千里,异地------哎,不说了,你就尽管开足马力去追吧。不过,咱们这酒不是这么喝的,应该是我一杯,你三杯。” 柱子跳起来说道:“为什么?” “这还不明白吗?你们要是成了,你就是我妹夫,我就是你大舅哥呀。” “好像是哦------我打你个没大没小的。”说归说,柱子还是心甘情愿地喝了三杯。 那边,老五和肖琴也端着酒杯凑了过来,老五说道:“三哥,祝贺你,你看你都能自个儿挣钱了,咱们几个还得靠家里养活。” 我说:“这还不是给逼出来的,我要有你们那样的条件,鬼才愿意去打工卖命呢。” 沈晶冰愤然插话道:“打工有什么不好,俺就忒欣赏那种能自立、敢担当的男人,不像某些人,只顾着一门心思去泡妞。” 说完,鄙夷地看了看陈良。 柱子、老五一时尴尬无语。 陈良恨恨地拽着领结,说道:“大姐,你老看我干嘛?我有说什么吗?” “说不说的大家心知肚明,不要以为别人都是傻子。” 陈良一把拽崩了衬衫领子上的纽扣,满脸涨红地说道:“我没说谁是傻子呀,你别老跟我过不去好不好呀大姐。” “到底谁跟谁过不去呀?大------叔------” “你呀,大姐。” “是你吧!大叔。” “你,大姐!” “你,大------叔!” “你大婶!” “你大爷!” ------ 我可算是听明白了,这两人斗嘴不为别的,为的只是一个称呼而已,还真是应了那句话:不是冤家不聚头。 我绕过林若曦身后,从椅子脚旁捡起那粒纽扣,轻轻地放在陈良面前的桌子上,又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鸡皮,放在沈晶冰碗里,这才拍着陈良肩膀说道: “良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冰冰她看上去是显成熟一些,但算起来她比你我还小几个月呢,你该叫她‘妹子’才对。” 陈良愕然道:“还真没看出来。” 其实我知道,他打心里还真不想得罪这个大个女人,毕竟要追林若曦,她这就算是第一道关卡,不是有句话叫做‘一女当关,万夫莫开’吗。 于是,陈良陪着笑脸道:“那个------沈家妹子,你看我这木头脑袋,之前有什么言语冲撞的地方,还请千万别往心里去,要不这样,我自罚三杯。” 我伸手拦道:“自罚就算了,横竖你也不是存心的。这样,我敬二位一杯,且请看在我的薄面上,都化解了吧。” 沈晶冰是个急性子,气来得快,消得也快,此时听我这么一说,便早已把不快抛到九霄云外,她一边嚼着鸡皮一边端起酒杯说道: “还是楚欢说话受用。想想也没啥,俺本来就黑,显老,农村里出来的哪能个个像若曦这样水嫩。那谁,干了!” 我又夹了一块鸡皮在她碗里,真诚地说道:“这个多吃点,对皮肤有好处。” 沈晶冰拿起汤勺舀了两个鹌鹑蛋伸到我嘴边:“那你来点这个。” 我跳着脚说:“你这是在骂我呀------” 林若曦扶着桌子摇摇晃晃站起来,说道:“我出去透透气。” 还没到门口,便‘哇’的一声呕吐起来。 我刚想去看看,毕竟是我请的客人。陈良却一个箭步赶在我前面,几步跨到林若曦身边,神情关切地问道: “没事吧若曦?” 说完脱下西服,要往她身上披。 沈晶冰闪身窜了过来,生生撞了陈良一个趔趄,她面带怒容道: “港台片看多了吧你。” 说着弯下腰来,拍着林若曦的后背,在她耳边柔声说道:“吐吧,吐出来就好了,把那些不快都吐出来吧。” 林若曦直起腰身,捋了捋散落在脸上的长发,回头看了一眼默默站在身后的我。 我不禁心中一颤。此时的林若曦面若凝雪,眉眼含怨,脸颊上犹自挂着几滴泪水,恰如梨花带雨、玉莲沾露。看得我慌忙低下头去,嘴里怯怯道: “进去吧,外面晒得慌。” 回到屋里,叫上一杯热茶给林若曦后,我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其他人也都静静地坐着,各自想着心事。 陈良似心有不甘地一手挽着西服,一手撑着下巴,盯着一盘鹅肉出神。 这样足足有几分钟时间,突然,凯子一拍桌子说道:“我找董非那小子算账去。” 柱子大声呵斥:“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全世界就你能,要算账还轮不到你。” 凯子顿时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下来。 肖琴小心翼翼地说道:“董非现在的女朋友我认识,叫徐娜,是我们外语系商务英语专业的。据说她爸是董非所在的土木系的支部书记,是不是因为董非想要入党才巴结上她的?哎,这样的男人根本就不值得跟他算账,早去了早好。” 说着偏过头来看老五:“你如果哪天也那样,我绝不拦着你,世上的好男人多得是。” 老五一脸无辜:“我招谁惹谁了我。” “就是,我非常赞同这个妹子的观点。”陈良边说边挺直了腰板,用手紧了紧松得快到肚脐眼的领结。 沈晶冰看了看神情变幻莫测的林若曦,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酒杯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大声说道: “你们还有完没完?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一直趴在桌子上的姜娟猛然抬起头来,茫然问道:“地震了吗?我刚梦见我家门前那条河------我好渴呀。” 我端了一杯水,走到姜娟身边,看着她因不胜酒力而灿若桃花、双颊绯红的俏脸,说道: “小娟,想家了吧?我刚来时也这样,过段时间就好了。这个时候我们那边的甘蔗也该长得很高了,柚子也该上市了。” 姜娟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的,思绪怕是早已飞到千里之外,用仿佛梦呓般的缓缓语调说: “水田里的泥鳅也该长肥了,河里的虾儿也该有一指粗了------也不知道我家院子里的夹竹桃开花了没,我走的时候满树都是小小的花苞。我想吃老妈做的菜------” 我抽了一下鼻子,说道:“被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想家了。对了,再过一个来月,学校要举办校运会,足足有一个星期不用上课。到时候,我向会所请几天假,我们一块儿回去看看吧?” “好啊好啊!”姜娟一下子显得异常兴奋,红扑扑的脸蛋笑开了两个迷人的小酒窝。 “俺也去!”柱子呼的站起来,用近乎哀求的眼光看着我:“俺是说,俺也想去你们那边看看。欢子,你不是说你们那山上有好多野兔、麂子、山鸡啥的吗?俺最喜欢打猎了。” 沈晶冰乜斜着眼睛看柱子:“我看你是‘猎翁之意不在鸡’吧。” 柱子脸撇向一边,装作没看见。 我接口道:“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儿了,现在山里这些东西都不大容易见得着,就算有你也逮不着啊,你有□□吗?再说,校运会你不打算报个什么项目吗?你可是咱班的种子选手,你要不参赛可真就没人啦。” “反正说什么俺也不再参赛了,去年拼了老命只拿了个铅球第五名,有啥意思?你丫的去年不也报了跳远吗?” 我抓耳挠腮道:“快别提那事儿了,我说我不行,可方老师硬说我脚长,非要我去试试。结果呢,第一跳踏线,第二跳还是踏线,第三跳倒是离线远着呢,可就是没跳进沙坑。” 老四一直老僧入定似的坐着,这会儿像是出了关,慢悠悠地说道: “我也跟你们走一趟,一路上也好寻访寻访棋道高手,俗话说‘大隐隐于市’,民间的棋手还真不可小瞧。路上的开支我自己能应付,这方面我早有预算。” “别啊!你们都走了留下我一个人怎么办?老五那小子那几天定是连个鬼影儿也见不着。” 真没想到凯子也会是个害怕寂寞的人,他每次上网回来,半夜走在冷清的校园里不知道会不会也有这种感觉? 柱子一听不乐意了:“都去好吧?俺看到时候欢子家怎么住得下。你说你一个大老爷们,还怕叫鬼捉了不成?没事净跟着瞎起哄。这样,俺上学期在‘红石网吧’办的一张上网卡,一直就没怎么用过,你拿着那几天用吧。” “那,我就勉为其难吧。”凯子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敢情他觊觎柱子那张卡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无奈地摇摇头,笑道:“哥几个先别急着盘算,回家这事儿变数还很多,不定哪里出点问题,这一切就都泡汤了。今天大家伙儿喝得也差不多了,要不看来点什么主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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