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开始了,我比预定开学时间提前两天到了浣云大学。之所以这样做,是基于两点考虑:一来可以避开暑期学生返校的列车高峰期,二来我更愿意享受开学前校园的宁静。    刚踏入校园,就闻到一股熟悉的南国特有的气息。这气息沁人心脾,让人陶醉,我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道旁,扶桑花争相怒放。花丛中几株高大的凤凰木傲然挺立,疏枝密叶间开满了小小的花朵,这小花朵结连成一长串,鲜红欲滴,清风过处,花枝摇曳,活像一只只惊惶欲飞的凤凰。    许是还没开学的缘故,校园里行人稀少,偶见几个老人在绿树花丛中漫步,或有三两孩童踏着滑板,互相追逐嬉戏。    向北拐进一条通往宿舍的近道,这条小路平时也少有人行。学校一放假,园林工也跟着放假。没了人打理,这条路上的杂草便快乐地疯长,此时已几乎遮盖了这条宽不足一米的小路。    我拨开杂草向前穿行,不时有几只拖着长尾巴的绿色蜥蜴惊慌地窜入草丛。    道旁,错落有致散列着十二株百年古樟。奇枝虬干,浓荫蔽日,这条路也因此得名“十二樟径”。    看看快要走出“十二樟径”,迎面却走过来一对年轻男女。正所谓‘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这俩人走得近了,我本想装没看见,低头过去。却不想那男的突然兴奋地嚷起来:    “三哥,来这么早。”    “老五呀,是你小子。”两个来月没见,我也很高兴。同时,朝旁边那女生点了点头。    “三哥,那个------我们去市里逛逛,咱们兄弟晚上聊。”说完拉上那女孩走了。    这小子,家住本市,来那么早干嘛,定是有鬼。    我宿舍五个人,按年龄我排老三。    这老五,姓吴名连兵,年纪虽小,人却鬼精鬼精的。个儿不高,胖嘟嘟的,天生一张娃娃脸,一笑两个小酒窝,乌亮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就这张稚气的脸还颇受一些小姑娘的青睐。    这家伙,整日里衣冠楚楚,尤其是脚上的皮鞋,三天两头的换,每每擦得锃光瓦亮的。苍蝇站上面都能闪了腰,蚂蚁爬上去也会摔跟头。    据说他家在本地开有一家皮鞋厂。他现在的女朋友肖琴,是外语系大二学生,上学期来过我们宿舍,大家都认得。那时老五借口考英语六级,死乞白赖找肖琴辅导,完了就不断送人皮鞋,什么高帮、平跟、尖头、圆头的一大堆,现下肖琴柜子里的皮鞋估计足以开一个小型鞋店了。    我加快脚步,穿过‘滴翠亭’,跨过‘小米桥’,来到北区6号楼。宿舍管理员赵老伯的家门虚掩着,整栋楼静悄悄的。    掏出钥匙打开206房门,里面居然还蛮干净,远不像自己想象中的结满蜘蛛网,铺满厚灰尘。看来老五知道这两天要来人,提前打扫过战场。    夏季的白天总是特别的长,已是七点来钟的光景,太阳还斜挂在西方的天空,赖着不肯下山。    我靠在自己的床铺上,整个下午都在发呆。    该好好合计合计过日子的问题了,卡里有5800块,那是我姐楚何辛苦了大半个暑假积攒下来的补课费,出院那天给我的,让拿去交学费。    我知道姐的难处,她工资的大半给家里,我和楚乐还在读书。为此,她没日没夜地帮学生补课。  可这些钱除去交学费、书本费、住宿费还能剩下什么?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上学期不是申请了特困生补助金吗?学校也给批了,每学期一千五。这次再申请,毕竟面子问题比不上肚子问题重要。    如果能再找到一份事儿干-------想到这里,我开始觉得肚子真的有点饿了。    陆续有学生回校,宿舍楼嘈杂声响成一片,箱包轮子在水泥地板滚动的声音,阳台上抱着被子拍打灰尘的声音,楼板上拖动桌椅的声音------    开学前的头天傍晚,206宿舍五个人全部到齐。    老大褚玉柱的粗大嗓门开始发话了:“我说小的们,都听好了,咳------凯子,丢支烟过来,妈的憋死我了,我家老头子看得紧,害我暑假里每天跑七、八趟厕所。”    老大点起烟,‘啪’的把打火机扔桌子上:“今儿个咱兄弟聚齐了,少不得要杀出去搓一顿。凯子,精神点,别成天蔫不拉几的。还有你老五,你小子这几天快活似神仙,也该收收心了。别忘了,你‘文概’还要补考呢。”    柱子猛吸了一口烟,眯缝着眼,瞅着两股烟从鼻孔中喷出,一字一顿地说道:    “今晚,老规矩,AA制。欢子的那份哥几个摊了,就这么着,走起。”    我感激地看了柱子一眼,这老大真真没得说,别看人长得五大三粗,心却细着呢。知道我囊中羞涩,每次出去聚,从不让我掏钱,其他兄弟也够意思,从没二话。    浣云大学座落在浣云市东郊,一条国道从校门前经过。对面一大排高低参差的房屋,绝大多数都是针对学生一族的餐馆。档次高点的门口站俩迎宾,差点的在屋前搭个雨棚、拉盏电灯,支两张桌子也行。    一行人逶迤出了校门,眼见得各个餐馆人头攒动,觥觚交错,竟一时找不到落脚处。转了有小半天,还是老四赵宗林眼尖,指着一家叫“英子土菜馆”的门口:    “你们看,那边有人出来,估计是吃饱了,兴许有空位。”    头发抹得像刚出水的海豹似的老板娘谄笑着冲出来:“几位帅哥里边请------晓静------唐晓静,快把桌子收拾一下,注意汤别洒在地上。”    一个约十八九岁,扎着马尾辫的女孩从厨房快步走了出来,左手提着塑料桶,右手拿着一块抹布,利索地把用过的餐具放入桶内,铺开抹布,用力地擦拭着桌上的油污,随着手臂的摆动,这个名叫唐晓静的女孩小巧的鼻尖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老四,怎么样?这妞不错啊。要不要二哥帮你撮合撮合------要不你帮二哥撮合撮合?”王凯似笑非笑地盯着女孩的背影说道。    “切,就你们那熊样,一个整天泡在电脑游戏中,一个对着那什么宋朝残局一坐一上午,也想吃天鹅肉?”柱子说话向来不给人留面子。    我笑道:“柱子,别这么说老二和老四,人家没你说得那么差。就说老四,人家那象棋下得,那叫出神入化,恐怕咱中文系是鲜有对手,虽不敢说棋艺直逼王一生,但那股子钻研的劲头是丝毫不逊色于他的。”    “那也得分个轻重不是。四啊,不是哥说你,就上次,你跑到市里找人下棋,一下一天一夜,课也没上,假也不请,差点没落个记过处分。你是不知道,欢子为你这点破事泡在辅导员家里磨了他两个小时,否则指不定有什么事呢。”柱子略顿一顿,继续说道:“不过说真的,这妞长得还真俊,以前好像没见过,可能是新来的,你瞧那眉眼,那脸蛋,一看就是你们南方女子,真是清纯可人,我见犹怜呐。”    哥几个正说着话呢,酒菜便端了上来,两箱啤酒,八道菜。    柱子抄过五瓶啤酒,一一用牙咬开,放在各人面前:“今儿个谁都不许藏着掖着,给我可着劲儿喝,不醉无归。”    说完,瓶子一竖,喉结一动,咕咚下去大半瓶。    酒过三巡,我抬眼望去,兄弟们都微有醉意。我不由得心中纳闷,自己的酒量向来是五人中最怂的,以往喝不到两三瓶,便头重脚轻,支撑不住,今天是怎么了,怕是再来一二箱,也未必能让自己趴下。    “来来,喝------都喝呀!囊中钱还在,杯中酒不空。老板娘,再整一箱。”柱子依然是大呼小叫,只是言辞已有些含混不清。    我伸手制止:“算了,柱子,我看大伙儿都差不多了,又不是最后的晚餐,后面的日子长着呢。”    柱子手一挥,看着我,一脸疑惑:“看不出来呀欢子,你是真人不露相啊,往日喝到这份上,可都是哥几个架着你回去,你------今天------”    他把头钻到桌子底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数着我脚下的空酒瓶:    “1,2,3,4,5-----6,操,行啊,可怜的欢子,你不会是受了什么打击了吧?”    “瞎扯,我能受什么打击,我只是觉得这酒好像不如以前够劲。”    可不是受打击吗,还不是一般的打击,是雷击。但这事可不好张扬出去,谁信呐。    “服务员,帮忙把这边的地拖一下。”我赶紧转移话题。    店里虽然还有几桌客人,因为都在吃着,所以那个唐晓静此时并不忙。她背靠在墙上,眼神迷离,听到招呼,拿起墙角的拖把正准备走过来。    “晓静,来客了,招呼客人入座。”海豹在门口喊道。    七个身高一米九左右的男的挟着一股汗风蜂拥走了进来,清一色的背心短裤,匹克鞋。带头的那个腰间夹着一个篮球,扁平额、高颧骨、满脸的麻子。    ‘麻脸’把球往地下一扔,捋起湿透的背心直到胸部,一屁股坐在我们隔壁空桌的椅子上,高声叫道:    “五箱青岛。”    店里忽然安静了许多,人人脸上显出难掩的惊慌之色,有一桌客人显然并没吃完,就匆匆结账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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