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琴这个耿直的丫头,听到皇帝在进宫第一天就召了她家主人,非常的开心。她欢欢喜喜的就开始了指挥所有宫女太监做准备,一时间二十来个宫女太监都忙乱了起来。 一人负责殿内熏香,用的是据说皇帝新进喜欢的兰香坊梦月华香,因着此香粉制十分细腻,兰香坊不易制成线香,所有的都是粉香,所以常用在卧房的香插也换成了博山香炉。香炉上方开有多个小孔,宫女将这价值千金的香粉撒入炉腹内少许,用引火燃起,香雾就会从上方镂空的小孔中飘出,神似仙山云雾,缥缈缭绕,如梦似幻。 又有几人忙着将皇帝陛下送来的用具一一安置好。 还有几个太监立马被指挥着跑去备好了兰汤沐浴,一切妥当,就等贵妃娘娘收拾好自己,静待皇帝陛下莅临了。 华惜梦心情十分复杂。 她想起上一世,选秀之时那人温柔的眼神,扶起身时轻触的手指尖;宣旨之时无数的溢美之词,特意赐下的贵妃女蟒;进宫之夜那人也是如这次一般,几乎可以说是迫不及待的来见自己,还命人准备了如同新婚之夜的红烛罗帐,与自己亲密的喝下交杯酒,还有他……毫不掩饰的热诚与侵略。 她那时是多么简单快乐又幸福无匹啊。深切的以为自己被爱着。坚信自己是这个世界上他唯一想娶的人,其他人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个又一个陪衬和渺茫的云烟。 她要什么,他就会答应什么。 她思念亲人,他就会准她出宫探望; 她做多少点心,他就会称赞她多少次,哪怕她其实并不擅长; 她的琴棋书画,她的秦钟舞乐,他总是会恰到好处的鼓励和赞扬; 父亲请他给自己还在牙牙学语的幼弟封爵,只要她稍微不高兴的皱一下眉头,他就答应了她; 爷爷遭人陷害阵前受伤,她哭了一夜,他立刻为她启用军事最快传讯得知消息告诉她; 叔叔们镇守边地苦寒年年辛苦,她只不过是求了求,他就答应了让她的兄弟叔伯可回京探亲…… 而这最后,以一场杀戮作为终结。 她恨他。 而他爱过她吗? 她不知道。 这一切的嘘寒问暖、深情厚谊、恩宠不绝、日日夜夜的陪伴,最后在冷宫的痛苦无依、漠然无视、绝望无尽中,化作了一柄柄尖刻的利齿狼刃,无时无刻不在撕咬着她的心。 春末入夏的夜晚依然有些凉。兰汤沐浴的水中热气散了不少,她反复无意识的拍着水,迟迟没有出浴。 素琴听着福喜小太监传来的陛下已经到了御花园,很快就会过来的消息,急得不行。主人这是怎么了?再不梳妆打扮,就来不及了!难道主人想要就这么湿着头发,一袭中衣就面君吗?这可是第一次侍寝! 主人是美丽的,却也还是要打扮呀! 素琴看着已经呆呆出神的主人,终于还是忍不住唤了下。 而华惜梦也如梦初醒,起身出浴,任宫女一一拿来衣饰装扮。 却还是晚了些。 刚出了兰汤,还来不及回寝殿梳妆晾发,就有小太监报:“皇上驾到——!” 忙乱间,众人匆匆行礼,五体投地,不敢得望天颜。院中跪了一地的宫人们。 华惜梦一身贵妃衣袍的红,如瀑长发的黑,唇色嫣然,雪肤红颜,端庄又带一点夜晚特有的宁静,行了一礼。 英俊的少年陛下眼中看到的就是这么美丽的她。 “惜梦惶恐。未能及时准备好迎接圣上,罪该万死。”华惜梦向这位可称为自己丈夫的人,告罪到。 而他不甚在意,并未说话,直接虚扶起了跪地的她,靠近的时候注意到了她微微发抖的肩膀。 春末夏初的晚上又是刚出浴披着中衣,湿着头发,被夜风一吹,华惜梦小小的身躯不禁颤抖了下。 他解下靓蓝色龙纹披风,为她覆上。然后轻轻牵起她的手,进入翊坤宫寝殿。殿门在他们身后被宫人关上,隔绝了夜风。 她感受到披风还带着余温,手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掌心。 她有些恍惚。 寝殿内入眼之处布满了红。 大红的绸缎,从进门沿窗布满视线;房檐廊角,屏风床帐,都缀着红绸团花;房中正桌一对燃烧得高挑热烈的红烛映照得整个周遭都是喜庆的;而桌上布的酒具,是交杯所用的合卺酒式样。旁边的博山炉已经燃起,飘出淡淡香雾,似云似雾,缥缈梦幻。 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熟悉。 她怔怔的看着面前的人。 取下了披风,一身墨色窄袖纹龙常服,系了一条玄色纹犀带,腰带所佩古玉在烛光映照下光泽温柔而又淡雅; 他正看着她,剑眉微皱,一双多情的桃花眼仿佛可以望穿前世今生的情缘;鼻梁高挺,唇色绯然,侧脸的轮廓如刀削一般分明,却在忽闪的烛光下弯出了柔美的阴影。 “怎么了?”他问。 华惜梦不明所以。 他于是又耐心的解释:“爱妃怎么老是发呆呢,看傻了?”说着他自己也笑了起来。看着她呆呆的样子真的很有趣。 华惜梦仿若进入到了旧日的幻梦。梦里一切杀戮伤害与痛苦悲伤都不复存在,只有无尽的缱绻温柔。 然而面前人的话语提醒着她,这不是前世,她也绝不被允许表露出恨意。 “爱妃喜欢这香是吗?见了你两次,就看你都用,我送你的那盒是命人特制刻了‘华’字铭文的,今天用的就是嘛?”看来他应当是知道选秀发生的小插曲了。 她定定神,垂眸答到:“多谢皇上赏赐。臣妾很喜欢。皇上对臣妾的好,臣妾一时之间太过感动,才愣住了。” “你喜欢就好。这房间布置到底是仓促了些,不过聊以安慰吧。这酒是你叔叔打了胜仗的那个酒泉所取美酒,传说酒泉一池水,醉倒三千人,选在今夜,醉人的看来不是酒啊。”少年皇帝心情很好的样子,他亲自取了酒杯,斟了一杯递给华惜梦。 “叔叔……啊,是西域打了胜仗了?”华惜梦接过来,想起前生是有这么回事,酒泉之酒也是他在今夜带来的,唯一不同的只是,那香,罢了。 “是啊,爱妃的家人,此次立功,当重赏之。”英俊的少年皇帝持着杯子,像是在等待什么。 “都是皇上英明,臣妾及家人不敢居功自傲。”华惜梦谦辞到。她跟着皇帝的节奏,举起酒杯。 少年并不满意她的回答,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本来相当于新婚之夜的晚上,自己不解情调的提这些似乎是有些生硬,他换了个话题。 “爱妃今日进宫,在宫门前耽搁了一阵子吧?” “是的,陛下。” “详细说说,发生了吗?” “其实……也就是列位妃嫔按序进宫,所废时稍长了些,并无什么特殊。” 少年皇帝察觉到了她的退避,几不可见的皱起了眉,又很快平下,若无其事的捡了几句话聊聊,得到的回应也是寥寥,看得出她的兴致并不高。 他感到有些无趣和失望。 精心吩咐按她当贵妃准备的贵妃女蟒并没有意象中的被她所喜爱,她今晚甚至都没准备穿上。听到她对梦月华香的来历侃侃而谈,特意命人连夜赶工定制,第二天就送到她手上的香氛也只不过是可用。准备“九物”当做纳采之礼也只是一种变通,并不属于真正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 她不开心。 少年皇帝根本没有哄人的经验,于是两人说了几句之后就相对无言,只有红烛不时劈啪两声了。 华惜梦此时清醒了许多。 不能这样,沉溺于过去。 她想起了那句“天下有情皆孽苦,妖孽即是你若无情我便休。” 她正准备打起精神回复皇帝的时候,这时少年皇帝开口:“爱妃……脸色不太好啊?头发还是湿着的,是着凉了吗?” 不等人回答,这位平素被称为稳重的少年就急急的唤了人进来,叫人准备些绞干头发的长巾来。 越音伶俐,知道主人爱吃水果,又命人一同送了些珍果果脯之类的进去。 于是皇帝驾临翊坤宫的第一个晚上,就是皇帝坐在一旁,吃些果脯,一边看着一众宫人帮华贵妃如何绞干长发。 至少人来人往不至于相对无话了,他这么想着。 一边吃着春天丰收的“幸香果”,这果子甜糯可口,带微微的酸感,清甜爽口,实在是初夏时节必备的良品。 华惜梦看着少年皇帝一个接一个的不停,忍不住想提醒他吃太多一会是会酸倒牙的,又忍住了。 于是皇帝陛下就一个人享用光了这些幸香果。 他如果知道,贵妃娘娘最爱的就是水果,他一定会给她准备的,可是他现在还不知道。 所以他吃完了之后众人也收拾好了,就让人都退下,对华惜梦说:“爱妃,夜深了,就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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