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是奔流不息的河水,水高浪急,令人畏惧,背后是源源不断涌过来的追兵,还有夏蘅在背上,陆酌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小心。 夏蘅伏在他背上,无力地说道:“你快放下我,自己逃走。” “不要乱想,闭上眼睛,我们马上就到对岸了。”陆酌感觉自己的力气在渐渐消散,心里一横,忽然加快脚步,蹿到了对岸,稳稳落地。落地的瞬间,他就支撑不住,两眼一昏,和夏蘅一起倒在了地上。 夏蘅见陆酌昏死过去,拼命往他身边靠,用力推了推他,无力地喊道:“陆酌......陆酌!”可陆酌已经完全没了反应,也不知他刚才是这样吊着一口气,把夏蘅背了过来。 夏蘅见陆酌如同死人一般,心里像被人掏空了一样,喊道:“你......你醒醒好不好?” 这时,黑鹰也跳上了铁链,慢慢朝这边靠过来。夏蘅此刻一点力气也没有,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她看着陆酌,忽然也不那么害怕死亡,心里想着,能和他死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小时候她指着楚碌碌和东方青的坟,问楚珞珞:“为什么非要把他们葬在一起?” 楚珞珞道:“他们生不能同眠,死后同穴,也算是了了二人的心愿。” 死而同穴,从前对夏蘅来说,只是简单的四个字,如今却变成了她此刻脑海憧憬的场景。她靠在陆酌的臂弯,已经放弃了挣扎,也无力再挣扎。 就在黑鹰快要靠近的时候,夏蘅身后突然飞出一个身影,双手横摆落在他们前面。那女子穿着一身灰色薄衫,带着斗笠,轻纱遮面,手握一根红鞭,鞭柄上系着两只铜铃。 “师......师姐!”夏蘅虚弱地喊道。她一眼就认出来人就是李如。 李如并未答话,双脚站定,将鞭子一甩,缠住了铁链。用力一扯,那铁链顿时晃起来。这一晃,本来要跳上铁链的孙林,连忙退了回去。而已经快要走过来的黑鹰,虽然有些惊慌失措,但还是未掉落下去,他稍作定神,又想攻过来。 李如见黑鹰要使轻功跳过来,忙又扯了一下,黑鹰失去着力点,也无法使用轻功。就在这时,李如忽然从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使尽全力,砍向那铁链,紧接着便伴随“砰”的一声巨响震慑山间,那匕首和铁链同时断成了两截。 黑鹰惊慌之下,忙抓住链子,被荡到了对岸。曹千忍赶紧叫人将他扯了上去。 李如见他们无法过来了,就冲对面冷冷地喊道:“曹帮主,今天这笔账,你最好时时记在心里。往后行走江湖,可得小心了!” 曹千忍今日虽伤了夏蘅和陆酌,但自己苦苦搜寻来的一百多名女子被人这样放跑,其实就是吃了一个大亏。他心有不甘,但也别无他法,瞪了一眼李如,只好带着人离开了。 待他们离去之后,李如方才转身查看夏蘅和陆酌的伤势。夏蘅道:“师姐.....师姐,快......快救救他。” “你先管好你自己。”李如走过去,将她扶起,从腰间拿了一只小瓶子出来,倒出一丸药,喂给夏蘅服下。又将陆酌翻了个身,扒下他的衣服一看,他后背出现一个血红的掌印。李如摇头叹了口气,又将他衣服穿上。 “师姐......师姐,你为何不救了?他......他是不是没救了?”夏蘅眼泪都快急出来了,可还是无法动弹。 李如道:“这摘星手我从前没见过,眼下看来,他五脏六腑俱损,还有一股不属于他的真气在涌动,我还不知怎么治。” 夏蘅一听,沉了一口气,流着泪失神说道:“连你都没办法......” 李如向来疼惜这个小师妹,见她如此伤心,心下不忍,说道:“不过一时半会儿他也死不了。待会儿等你好了,我们先找个地方暂避一下,我想办法给他医治。实在不行,我想法子吊着他的命,送回九珍阁治。” “九珍阁......”夏蘅两眼无神,两行泪流了下来,“那么远......” 李如从未见过夏蘅如此失魂落魄,伤心欲绝过,准确来说,在她心里,夏蘅从来不知“伤心”为何物。四个月前,聂云得知夏蘅失踪,病倒在床,直到顾留生夫妇去了飞鸿岭,劝慰一番才宽些心。此次聂云叫李如出来本是寻夏蘅,把她带回去,可李如见夏蘅这般伤心难过,生无可恋的样子,李如便知道,夏蘅这次的“贪玩”,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 李如一路找了夏蘅两个多月,半个月前,她在襄阳碰到了天蟾派的人,那些人议论纷纷,说他们的长老被一个年轻人打得没法还手,还被一个小丫头下了药之类的事迹。李如细细一打听,才知江湖到处传闻接连收拾了天蟾派和叶家的“小妖女”原来就是夏蘅。她知夏蘅往金国方向去了,就一路追踪了过来,直到昨天来到了大散关。 不巧昨夜遇到乔装后的叶威和孙林,被他们下了药,李如本可以立刻逃脱,但又听到他二人在说什么“帮主”、“练功”之类的话,于是便将计就计,由得叶威和孙林将她带上了山。到了山上之后,才发现星煞帮抓了一百多个年轻姑娘关在了地牢里。她趁看守锁门的时候,用药将他们放倒,本可以趁机将人全部带出去,却被前来清点人数的叶威夫妇撞见。无奈她只能暂逃,躲到了对面的山头,想要见机行事,却没成想看到夏蘅和陆酌出现被他们追杀。 过了片刻,夏蘅的力气恢复,她和李如将陆酌扶到一个山洞里面安置好,李如才出去采药。好在正是草木茂盛时节,这山中的草药采起来也并不难。因陆酌体内有一股外来真气迟迟无法散去,李如也不敢随便用药,只采了些止疼的百解藤和吹风散等。得了些草药,李如回到洞中的时候,发现夏蘅坐在陆酌旁边一言不发,就连迅风巴巴地望着她,一直用爪子挠她的手臂,她也不理。 “不要愣着了,过来帮帮忙。”李如将手中的草药轻轻扔到地上,“他现在肯定很难受。” 夏蘅回过神道:“很难受么?”她看向陆酌,忍泪道,“可他怎么都不动......” 李如见她这样,走过去从夏蘅的袋子里拿出一点干粮,喂给迅风,“你看不见他难受,总看得见迅风饿了吧?” 夏蘅皱了皱眉,看了一眼迅风,并没有像从前一样逗着它,和它说一些别人也听不懂的话。她走到那堆草药面前蹲下,默默理着里面的杂草。李如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上前和她一起清理那些东西。 “阿蘅,你很喜欢他是不是?”李如问道。 夏蘅一愣,睁着泪汪汪的眼睛愣愣地看着地面,说道:“我......我不知道,我只看着他这样,我觉得心里好难过......从未有过的难过,好像和以前的难过不一样......” “那不是难过,是痛......”李如轻叹一声,道,“‘情’之一字,何其复杂?你看不懂也正常。有的人一辈子也看不懂,可比任何人都理解深刻。” “那,师姐你懂么?”夏蘅问道。 李如顿了顿,微微皱眉,“我也不懂。” 夏蘅道:“这段时间来,都是他在护着我,我从没想过他会受伤,我甚至忘了他也是个‘人’。” “从前你在飞鸿岭,不管做什么,师父和师姐们总会管着你,你心里大概也有很多的不痛快。” “师姐为何忽然说这个?”夏蘅有些错愕,“我虽不痛快,对你也丝毫不影响师父师姐在我心中的位置。” “这个我知道,”李如看了看陆酌,道,“可他不但不管着你,还带着你到处走,想来这一路对你也很纵容......”她看向夏蘅,认真地问道,“师姐是希望你要明白,你是真的喜欢他,还是因为他对你的纵容才喜欢他?假如有一天,他也和师父一样,不许你这样,不许你那样,你还会喜欢他么?” 夏蘅听完,心中暗思,实在想象不出陆酌管着她的样子。她原本也不知道“喜欢”也可以分这么多种。在她心中,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什么分别,就像她喜欢师父师伯师姐一样。就像现在的陆酌和将来的陆酌也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分别,他现在没有像师父们那样管着她,那将来也不会管着他。 她却不知,她在心里设想自己的将来时,已经不知不觉让那“将来”有了陆酌的身影。 李如见她想不明白,也不多问。她本来也不指望夏蘅能立刻给她明明白白的答案,毕竟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想不明白,哪里指望她忽然就想明白了呢? 李如将新鲜的草药搓碎,敷在陆酌的的伤口上,包扎好,又替他把了一下脉,只觉得陆酌体内的那股真气十分强烈,与他的体质十分不符。 “你们这一路,他可有受过其他伤?”李如问道。 夏蘅想了想,道:“没有。” “那就怪了......”李如皱眉沉声道,“上次他在飞鸿岭,体内并没有这股真气,难道那曹千忍的内功这么深厚?” 夏蘅见李如这样,心里又一阵担心,问道:“那这......什么真气,严重不严重?” 李如道:“他自身内力也很深厚,所以那股真气一直无法损伤他,只能在他体内打转,看得出来,他很想活下来。” 夏蘅从没怀疑过陆酌的求生欲,他那么爱喝酒,那么爱山水,那么想找到自己的父亲,怎么甘心这样轻易死去?想到这里,夏蘅心里开始自责,若不是顾着他,他哪里会让别人伤着自己?即便是他轻敌,可凭他的轻功,星煞帮的人,恐怕连他的脚指头都碰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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