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空查看了马离弦的病情,见他右臂肿胀,脖子微微发黑,沉沉地叹了口气,道:“贫僧实在不知这毒为何物。”他看向行岸,行岸怔了怔,道:“此毒乃是这位夏施主养的貂儿所致。” 行空转身对夏蘅道:“施主,若是你......” 夏蘅当然知道行空要说什么,未等他说出,便连连摆手道:“你们可别问我,我也不知这毒是什么东西,今天可是迅风第一次咬人。” “那可否把你的貂儿给贫僧看看?”行空问道。 夏蘅一听,下意识地抱紧了迅风,警惕地问道:“你们想做什么?” 行空道:“施主勿怕,老僧只是想辨认一下这毒是什么。” 夏蘅思前想后一阵,想到这里是佛门净地,行空当不会害了迅风,遂将迅风递到他的面前。行空左看右看好一会儿,似乎并未瞧出什么端倪来。他摇了摇头,道:“还是先把人送到济善药局去。” 夏蘅和陆酌跟着和尚们往济善药局而去,一路只觉清净无比。经一羊肠小道,那沿路的杂草打理,正是春时,茂盛地几乎看不到路。夏蘅好几次差点摔倒。陆酌常年在江湖奔波,这点路也蓝不倒他。他一直紧跟在夏蘅身后,偶尔顺手扶她一把。 济善药局在寺庙后面不远处的林间,林中遍地奇珍异草,甚是好看。还没走近,夏蘅就听到那扇敞开的大门里面传来一阵骂声:“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 一个小孩的声音回道:“抓不到,抓不到!”语气听起来极其得意。 紧接着便见一个人影从那院墙里翻了出来,夏蘅细看过去,原来是和个小和尚,看上去和方才扫地那和尚年纪一般大。那小和尚刚落地,就看见行空等人站在外面,明显吓了一跳,还未出声,大门里面就跑出来一个满脸大胡子的胖和尚,手中拿着一根棍子,边跑边骂道:“小兔崽子,别让我逮着你了!” 小和尚一慌,忙跑到行岸身后,大叫道:“师祖救我,老和尚要谋杀亲徒弟啦!” 那大胡子气冲冲地拿着棍子追上来,小和尚左躲右闪,老和尚也没尽全力,夏蘅只觉得这师徒二人太能玩闹了,追来赶去,围着行岸乱打一通。 陆酌上前一把拎住小和尚,扔给那大胡子,小道:“大师,我帮你捉了!” 那大胡子见小和尚被抓了扔出来,神色一慌,忙接住他,怒道:“谁要你多管闲事了?” “悟善,休得无礼!”行岸忽然发话,转身对夏蘅和陆酌说道,“这是贫僧的徒弟的悟善,乃是济善局的首座。” 陆酌听完不解,问道:“行岸师父的徒弟不应该是明字辈的么?” 行岸道:“出家人,佛法为先,不讲究这些。” 显然,行岸对悟善的法名由来,选择避而不谈,陆酌遂也不再问。只是夏蘅心中默默一算,忍不住笑道:“大胡子,你和明苦明法他们是师兄弟?”她回头看了看明苦和明法,笑得更厉害了。这悟善看上去比明苦他们至少大三十岁,好像比行岸也小不了几岁,不知为何会成为行岸的徒弟。 悟善道:“我师父是行岸,自然是和他们是师兄弟,有什么好笑的。”说完,他又对行空作了一个揖,“方丈!” 夏蘅猛地发现,这明海的右手只有三根手指,没有无名指和小拇指,看上去极为吓人。 行空道:“何事追打无尘?” 悟善气冲冲道:“他前段时间老是往那兔子窝钻,起初我还没在意,刚刚才发现,这小兔崽子把我的九只兔子毛全给薅光了。那一个个秃的,跟耗子似的。” 夏蘅一听,扑哧一声大笑起来。她想起她小时候抓不到鱼,就用了一瓶□□把荷塘里的大鱼小鱼全都放翻了,这无尘倒有点她小时候的作风。不同的是,东窗事发后,夏蘅是先死不认错,后跪地求饶,定能逃过一劫。无尘此刻在方丈等人面前,却是一脸无辜样。加上他脸蛋圆圆的,长得白白净净,眉清目秀,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更让人怜惜了。 悟善却不吃这一套,越说越气,口里骂骂咧咧:“你说你,到底是自小待在度厄寺里的,怎么一点好都学不到,没有慈悲心,作孽不作孽!” 一旁的明法却忽然道:“无尘从四岁就跟着师兄你,能学好才怪。” “你也来惹我是不是!”悟善说着又作势夏打明法,明法却直接将身子前倾,脑袋凑过去让他打。悟善本来只是吓唬吓唬他,他将脑袋一伸过来,反而弄得悟善收也不是,不收手也不是。 无尘躲在方丈身后,探出脑袋,笑道:“那兔子毛在你那里,要作孽也轮不到我!” 悟善道:“你又要来冤枉你师父,兔子毛怎么就在我这里了?” “前两天冷的时候,我给你那靴子里、衣服里续了很多……” 无尘还没说完,悟善就恍然大悟,“嘿!我说怎么我的衣服比其他人的暖和,原来是你搞的鬼,你不修行,就来扰你师父的修行是吧!”说罢又一棒打过去,吓得无尘直往行空的袈裟里面钻。 有行空在,悟善自然不便动手,只得作罢。他扔了木棍,叹道:“罢了罢了,你既是我的徒弟,那就是佛祖派下来惩罚我的,这是我欠你的!”他看向明苦和明法,注意到他们俩扶着的马不离,问道:“这是病人?” 行岸道:“这就是马离弦马施主。” 悟善闻言愣了一下,脸色稍沉,静默一阵,道:“明法明苦,带进去吧。” 夏蘅和陆酌跟随他们进了一间屋子,屋子里躺着一个和尚,嘴唇发白,面无血色,敞衣昏迷。夏蘅近前一看,那和尚腰上绑着两块木板,胸口处有一个黑色脚印,伤处扎着十几根针。 夏蘅心想:“想必这就是那个叫作明难的小和尚了。马离弦果然好手段!” 明苦和明法将马离弦放到了明难对面的床榻上,马上跑到明难面前,见明难的样子,担忧不已。明苦问道:“师兄,小师弟怎么样了?” 悟善一边将马离弦的衣袖撕开,一边应道:“熬过今晚的话,就能活下来。” 明苦和明法一听,喜道:“师兄果然医术高明。” “先别高兴得太早,他熬不熬得过今晚还不一定。况且他的肋骨全断,即便是活下来,那也是废人一个。”悟法这话说得明白,却也不见他有丝毫悲色。经过行岸那一串淡定反应,夏蘅已见怪不怪了,只觉得修行的果然都心大。 悟法查看了马离弦的手臂,取了一根银针在伤口处沾了一点血。他命无尘拿了一盏油灯过来,将沾血的银针放在上面烤,不到片刻,一阵恶臭从那银针上散发出来,弥漫整个屋子,很是刺鼻,就连迅风也被吓得蹿了出去。而行空和行岸,包括悟善,却丝毫没有反应。另外三个小和尚虽然没动,但却还是忍不住捂鼻。 夏蘅捂着鼻子连连后退,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捂善观察着那支银针,好似没有听到夏蘅的话一般。他看了一圈,目光落在陆酌腰间的葫芦上,“这位施主,能否将你的酒借来用用?” 陆酌怔了怔,笑道:“自然可以。”说罢取下酒葫芦。扔给了悟善。悟善将葫芦给无尘,吩咐道:“拿只碗倒一点出来。” 无尘照做,找了碗倒了小半碗,然后将葫芦还给了陆酌。悟善将那银针放进了酒里,只听见“滋~”的一声,那烧热的银针冒着的白气慢慢消散。屋子中的臭味也淡了许多。 陆酌上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阿弥陀佛!”一旁的行空忽然问夏蘅,“施主,请问你这只貂是从哪里来的?” 迅风长得好看,十分灵动。从小到达,有无数人问过夏蘅这只貂是从哪里来的。夏蘅却从未细讲过,毕竟对于她来说,从山野中见到一只貂是件多么稀松平常的事,讲出来一点都不稀奇。此刻她也想要弄清楚迅风牙齿上的毒到底是什么,遂道:“我偶然在临安的飞鸿岭上捡到的。” 行空闻言,皱眉道:“那就奇怪了......”他看向行岸。行岸顿了顿,站起来道:“昆仑山山脚下有个恶蟾沟,你们可有听说过?” 陆酌道:“听说过。那里生长有一种剧/毒蟾蜍,因此叫恶蟾沟。” 夏蘅从前听萧南星提起她一个朋友的时候,说起过昆仑山,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没有几次。夏蘅也从未将它放在心上,只当萧南星是年纪大了,伤怀往事罢了。没想到今日能从这口中听到“昆仑山”这个名字。至于那个所谓的“恶蟾沟”,她自然是不知道的了。 行岸道:“这种蟾蜍通体黑色,体型很小,因此叫作小黑蟾。恶蟾沟生活着成千上万只黑蟾,活着、死了,都不会离开那里。此物剧毒,死了之后毒素散发出来,经阳光一晒,便会发出恶臭气息。” 陆酌惊道:“大师是说马离弦中的就是这小黑蟾之毒?” 行岸皱了皱眉,道:“小黑蟾乃是恶蟾沟独有,临安与昆仑山远隔千里,不知为何这只貂会带上......” 迅风见屋里没了味道,又蹿了回来,跳到夏蘅身上。夏蘅听到方才行岸那一番话,心中不烦恼,反而还有些欢喜自豪,她抱起迅风,笑道:“迅风,原来你这么厉害!” 无尘也跑过来细细看迅风,很是羡慕,“这貂儿长得可真好看。”迅风看到无尘,将脑袋仰气,发出“嗡嗡”的声音。通常,迅风这种反应,便是代表它很喜欢这个人。在九珍阁中,它只对两个人发出过这种声音,那就是夏蘅和李如。 夏蘅很喜欢无尘的个性,觉得他在这一群迂腐不化的和尚当中,简直“出类拔萃”,有“人”的味道。她将迅风递过去,“你抱抱?” 无尘一喜,也不管迅风会不会咬他,也不管其他几位师父的反应,忙将迅风接了过来,抱在怀里,欢喜极了。悟善见他抱过去,眉头微皱了一下,似有担忧,片刻又恢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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