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郎走后,许临山回了家,那条渔船被他卖了,凑足路费,收拾行李便要出发。沈霜霜笑他真是失心疯,这些银两还不如拿去再考一回,言语中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许临山知道沈霜霜也是有抱负的,她每每换了男装出去,就是去邻镇的学堂旁听。许临山不知道沈霜霜的抱负具体是什么,但无论她想做什么,因着这个女子的身份,她都不可能有机会。    这世道太不公平。    许临山还是出发了,去找一个叫“昌都”的小镇,那里有他的六郎,他始终不放心,要亲眼去瞧见六郎做神仙的模样才好。    许临山不知道自己是从冬天走到了春天,还是从一个正在过冬的地方走到了一个正在春暖花开的地方。    “昌都美极了”,许临山站在高楼上眺望这个城市,心里不禁感慨道。    从这楼上看下去,昌都半城是水,半城是花。这里桥比路多,花比人多。百姓们撑着小船来往在叫卖的商户之间,偶尔讨价还价,脾气急的姑娘直接撩起水来就泼过去,啐上一口,直骂道:“呸,你个小畜牲,没钱还来耍流氓”。    许临山听见了,眼前忽然浮现出一个被气到跳脚的少年,他刚输了一场赌约,忍痛送出去两匹千里马,却被人宰了做烤肉吃,少年在自己的官府里气到把官帽都摔在地上,大骂:“不开化的小畜牲!没长脑子的蠢东西!”他分明在生气,可眼睛却亮亮的,乌黑的瞳仁闪着光,好像藏了两颗黑珍珠在里头,看得人心生欢喜。    等走到城隍庙,许临山却忽然紧张了,他仔细地整了整衣襟和头冠,在庙外的台阶上蹭了蹭鞋底的土,这才走进去。    庙堂中间摆着香案,香案后边就是尊城隍像。许临山仔细瞧了瞧,除了眼睛笑得弯弯的这一点以外,这胖乎乎的长胡须城隍和他的六郎没有半分相似。    许临山在香案前的蒲团上跪下,从包袱里取出两坛水酒,自己打开了一坛,另一坛摆到了香案上。  “六郎,我来赴约了,也没什么好带给你的,只从家拿了一坛水酒来,街边酒坊的坛底子,你别嫌弃,咱们还和在珉江上一样,痛快喝一壶,如何?”    没有人回应他,也不会有人回应他。六郎做水鬼的时候可以恣意妄为,大不了就是被抓进地府去,判个刑也好,随便塞进个轮回道也好,都不是什么大事。可如今六郎做了城隍,就不能随便见凡人了,他担着昌都所有百姓的命数,出一点纰漏就要有不知道多少人受罪。    许临山也不在意有没有人回复,他只是一味地往下说:“我这次来见你,回去就打算再考乡试去。六郎,我不会再来了,我要去做官,做个跟你一样的好官,在人间,把你未了的心愿都实现。”    有风刮起来,许临山隐约听见了隐忍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听得他的心一下就绞了起来,连忙起身就走。    他一口气走了有十里路,一路都是梨树,梨花开得好极了,大朵大朵的,层层叠叠堆起来,似是在用尽气力挽留他,笑闹着喊他回头,“快看呐,回头看看我们吧,我们多好看呀”!    可许临山不敢回头,他怕一回头就再也走不了了。    风随着他走了这十里路,跌跌撞撞的,吹起了满天花瓣,像是下了场大雪。    许临山停了下来,背脊挺得笔直地站在梨树下,笑着开口说道:“六郎,你回去吧!”    风也停了下来,有花瓣轻轻地落到许临山的唇边,这么久了,他再次听到了那个似嗔还娇的声音,在耳边轻唤着:    “许临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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