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了一个徒弟。在允许的范围内,我会宠爱她、信任她、纵容她,因为她是我的徒弟;在这陌生的时空,她是唯一暂时属于我的东西。  可惜,最终我还是被迫发现,我并不是她唯一的归宿,她仍旧属于自己的世界。她深爱着这个世界、她的国家和过去的亲友。    我想……我没有资格,以此加罪于她。    ——《翠岛小记》  ............................................................................................................................    事态已经超出了它能够控制的范围。  不知道它那多嘴的徒弟到底对外说了些什么……他们似乎把他当成某位强大的本土神祗了。村庄里汇集了不少的军队,甚至在村庄外围也驻扎得有。并且,它发现自己仅去看过一次的简易神龛,已经不知被谁拆掉后用层层叠叠的灰黑石头堆砌垒成了一个高耸拱门形建筑的样子,被雕琢出一环一环的弧形线条的石拱门顶庄严而精细,远远看去犹如一个深邃的洞穴入口。虽然感觉上与之前的神龛有那么点异曲同工的意思,可是看起来的感觉简直可以说是面目全非。不光如此,这个很有凯尔特风格的拱门形建筑两旁还树立着一对石柱,石柱四面上都挂着一个个白森森长着角的动物头骨,应该是属于鹿、牛、羊之类的畜生。近五六十名全副武装的战士环绕看守在四周,一副严禁靠近的肃穆模样。    而前面半人高的巨大灰黑石桌上则摆满了盛满了新鲜的浆果、野果之类的器皿,层层叠叠的累积起来好似隆起的田埂。这些五彩缤纷的果实在神力的加持温养下闪闪发光——    数量实在是多得有些过分了。    它想,它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  先不说它的神龛为什么直接被升级成了类似于祭坛的样子,这或许是因为它原本的设计太寒酸且并不符合当地的民风民俗;单单只是将贡品与现状联系起来稍微想一想,就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刚刚进入夏季,在自然情况下来说根本不可能会有如此多的水果成熟。但是,之前少女就向它抱怨过“难以找到充当贡品的果实”或是“果实不够大家分”之类的问题,故此它允许用浆果之类的来作为代替品,并将催熟植物的巫术教给了她——当然,限制了她只能将这个能力用于得到贡品。    同时,它也承诺过,放上祭台三天的贡品,无一例外都会得到神力的附着滋养。    ……这么一看,它明显是被过于聪慧的少女给钻了空子。    要知道,无论如何,语言的说服力都是有很限的,即便是关于神谕。所谓百闻不如一见,事实往往才是最能引起他人注意的证据。它毫不怀疑,这些沐浴过它的神力而具有了神奇治愈效果的果实,已经被少女用“神灵的恩赐”之类的理由作为慷慨馈赠传播到了外界——说不定、她还想办法把这些永保新鲜的果实送给那些参与战争的军队,之前在村庄驻扎过的那一批战士则可以作为“见证者和印证者”。随着这灵丹妙药的影响力一步一步的扩散流传开来,乃至于——它可以想象到,她是怎样凭借此去影响乃至于控制整个战局的。    既没有违反她向它所做出的承诺……也没有直接的进行干预。在短短三个多月的时间内,就对现有资源做出了最大化利用采取了这样的计谋,仅凭一人之力扭转了局势,这实在是让人大吃一惊。再加上一来打着神谕的旗号,因此无论是从实际作用上还是舆论、心理层面上,都完全的占了先机。    不战而屈人之兵,在两军对战之中这是何等的上上之选。即便是意识到自身被利用了,作为掌管战争欣赏兵法诡道的武器之龙的它,也不得不为之叹服。    紧接着,为了进一步巩固最终的胜利保证,她还想逼它在众目睽睽之下现身。一环扣一环,多么缜密的计划啊。虽然最终因为沉不住气而露了马脚……可她毕竟才这么年轻。    漂亮。不、应该说——    太惊人了。  如此的胆大妄为,又如此的勇敢聪慧,而让它倍感复杂。    是的,它其实并未因此而感到愤怒,事实上,它对此感到惊讶更多。首先,因为它可以清楚的感知到,对方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自身的名利,而是为了替在战乱中死去的亲友复仇、并想让自己的国家获得最终的胜利罢了。再者,她也没有违反它所做出的要求,再加上它之前在对方小心翼翼的询问立场时,确实告诉对方自己更倾向于奥楚,甚至说过“献上胜利”之类的话,这似乎让她的行事有了一定根据而情有可原起来。其次,是由于它自己缺乏防范,这毕竟是它第一次遇到敢这样对待神明的人类。虽然它知道她聪明得过分,却也从未想过她会义无反顾的选择冒险而不是像自己国度中的人类一样循规蹈矩。更何况,它本不是此地的神明也从未想过要得到过这里的人的信奉,也明白自己作为东方人的认知和习惯和凯尔特人肯定存在极大的文化差异,因此绝不会轻易的将自身的道德观及衡量标准强加于人。    可不管怎么说,她的所作所为确实让它骑虎难下了;所以,这样严重的纰漏绝不允许出现第二次。    警告与惩罚,是必须的。    不过已经发生的事情是无法挽回的了。既然如此,不如将计就计,反正也没有人知道它到底是谁。只要误导他们将自己怀疑为可能是某位神祗、又对此不置可否,应该可以拖延一些时间。至于会不会引起正主或是其他神明的注意……    到时候再说吧。    还有,它隐隐约约记得,奥楚确实是所向披靡的。其好像确实是打下了大部分的诸侯国使之归降……似乎还在战乱中杀死过阿尔斯特的国王?如果真的是这样,它现在推波助澜,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变成幼兽模样的神祗神不知鬼不觉的穿行过整个村庄,最后一溜烟的蹿进了森林,深入其中。交给少女处理的外来者已经如数离开,但它知道少女依旧留在那里。果不其然,等它逐渐接近橡树时,它从侧面已经隐隐约约看到了对方站在树下的身影。于是它默不作声的转到至少需要十个人才能面前抱住的树干的背后,悄无声息的坐在了后面。    “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么?”    神祗酷似少年的声线忽的凭空响起,但听见的少女浑身一颤后却没有回答,意味不明的保持着沉默。    “让我猜猜,”它继续心平气和的发出质问,让人捉摸不透,“今晚,他们还会来。而且,还会带来献祭。”    “你觉得,我会接受么?”    “……十分抱歉。”    “等一切结束之后,如果您要我以死谢罪也没有问题。”它听到少女的声音在颤栗,却还是努力的想说些什么,“但是、但是……——”    “好。”    神祗却干脆利落的打断了她的话,什么也没再问。    “但我不会杀死你。所以,我又救了你。”它自顾自的说道,不容置疑,“你欠我两条命。”    “我会接受献祭。你的国家会赢。”    “代价是,战争结束,你要从这世界上消失一段时间。”    一片死寂。  这样可怕的判决被下达后,少女再次陷入了沉默。而神祗也没有催促它,它耐心的蹲坐在树后等待着她的回答。不知过了多久,当天色已然染上黄昏时残阳鲜艳醉人的余光时,它才听见少女轻轻的回答道——    “好。”    尘埃落定。    ……    一弯苍白而锋利的新月。  漆黑深邃到寂静无声的夜空中不见群星,连丝毫的云雾也没有,唯独只有这轮孤寂残忍、锐利如勾的新月。皎洁寒冷的月光倾泻下来,半暗半明影影绰绰的笼罩着整片一望无垠的黑森林。    屏息凝神。  身着白袍头戴攀枝叶冠,须发尽白颧骨突出的年迈德鲁伊从旁边一位白袍祭司手中接过襁褓,再从另一位白袍祭司手里接过刻着欧甘符文的骨质匕首。他那皮肉松弛满是褶皱的手背和枯槁的手腕从宽大的袖口裸露出来,在月光下有着死人一样的惨白阴森。他一手拿着手杖一手抱着孩子,在孩童咿咿呀呀的呢喃呓语之中走向面朝着巨大的橡树临时用巨石搭建、上面还涂着暗红咒文的祭台,口中念念有词低低咏诵着咒文。    前来参与祭祀的战士里三层外三层的挤满了这块森林之中的草坝,他们无一不虔诚肃穆眼神灼灼的注视着祭台,似乎在兴奋的期待又在克制的恐惧着什么。    尚且不足一岁,刚刚才断奶的幼孩被德鲁伊抱在怀里。本应熟睡的他被惊醒了,却并未发出声嘶力竭的啼哭,而是睁大了眼睛懵懵懂懂的看着自己被带上祭台。他和匕首被德鲁伊暂时放在石板上,坚硬冰冷的石头的触感透过布料传递过来,可能让他感觉不太舒服。他不安分的扭动着自己肉嘟嘟白嫩嫩的四肢,发出了不太高兴的声音。    但没人管他。  把他抱上巨石祭台的德鲁伊正神情激动声音的振臂高呼,忙着迎接恳求神的降临;其他看着这一幕的战士也都聚精会神的等待着,期盼神祗能如约而至。    然后就真的出现了。  随着德鲁伊渐趋高亢的诵吟,一阵狂暴猛烈的劲风毫无预兆的席卷而来,夹携着遮天蔽日的风沙,直刮得人睁不开眼。实在是抵挡不住的人都下意识的压低身子举起手回头躲避,只有少许人坚持着要亲眼目睹神祗的降临。而站在祭台前的德鲁伊更是如此,他直挺挺的站在风暴中心,高高举起了自己的手杖——    啊—!  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声惊呼,漆黑的雾状流质汹涌翻滚着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迅速组成了一个大得惊人的似兽影子;下一秒,风平浪静,一双狰狞可怕、浸泡在邪恶黑暗之中的巨大双眸猝然睁开。    恍惚之间有人被吓得站不稳直接跌倒在了地,却一动也不敢动。窒息般的压抑恐惧、鸦雀无声。    苍白缥缈的月辉下,那双有着猩红眼底、眼瞳却是璀璨金色的巨大兽瞳凭空漂浮在空中。如山峦般高高隆起的漆黑巨兽的身影四周包裹着漆黑不祥的浓郁雾气,使人看不清它的真面目。可是单单是看这双有着如某种冷血动物——很像蛇——的狭长金色竖瞳被血色浸染的双眸,就足够让人在脑海中想象出这头庞然大物到底是有多么的恐怖狰狞了。    在场的所有人似乎都被这样的变故给这吓呆了。没有人敢说话或是动作,直到最先回过神来的德鲁伊放下手杖,将放在冰冷石板上的襁褓双手捧起举高,似乎想要直接举到巨兽的面前一般。    巨兽果然被德鲁伊动作吸引了注意力。它冷酷残忍的双瞳斜斜一转,就冷冷的盯住了被举到眼前,哭得撕心裂肺的婴孩。紧接着,一声破空之声忽的响起,从漆黑的迷雾中,一条覆盖着漆黑鳞片如蟒蛇般修长坚韧又粗壮强悍的尾巴被甩了出来,思考般虎视眈眈的立盘在半空中。更可怕的是,这条长长的尾巴脊骨上还刺刺拉拉的耸着大致分布成两排由长至短刀刃般平薄锋利的森白棘刺骨突,尾端更是拖着一丛闪烁着嗜血光泽的尖锐剑锋,让人不寒而栗。倘若有人被这条尾巴狠狠卷起或是抽了一下,他必定会碎尸万段乃至于被绞成肉泥。    这条危险至极的尾巴晃了晃,接着灵活迅速气势汹汹的蹿到了被举起的婴孩上方。其疑似从背脊绵延下来的一连串棘刺骨突齐刷刷的一下往后倒去,恰好与脊骨上的凹槽符合而瞬间干脆利落服服帖帖的收敛了起来。然而尾端的剑锋却并拢合成一束,接着猝不及防的往下猛的一戳,轻而易举的贯穿了孩童的襁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卷入了黑雾之中,与此同时猩红的双瞳即可消失哭声戛然而止。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几秒之内,一气呵成突如其来,完全没有给任何人留下反应的机会。    被吞噬了。  无论怎么想,作为祭品的孩童恐怕都在劫难逃。但那双贪婪邪恶的兽瞳并没有消失多久,不过一会儿功夫,享用完第一个祭品后它再一次浮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这个怪物般的邪神紧紧的盯住了祭台前的德鲁伊,似乎在无声的催促对方献上新的祭品,否则,就要吃掉他来作为代替一样。  而在这样紧张叵测的局面下,这位德高望重的德鲁伊却出乎意料的冷静。他不敢轻易转头,便赶紧用手势示意。随即一名大概和红发少女差不多大、穿着柔白衣裙的处子在其他两位德鲁伊的陪伴在被带到了祭台旁,她有着栗色的长发和深棕色的干净眼眸,表情平静虔诚而略显哀伤,抬头默默的注视着神明猩红的双眼。    站在祭台前的德鲁伊拿起了匕首,微微转过身朝她走去。  她眼睁睁的看着对方一步一步走近,终于露出了些害怕紧张的表情。她无措茫然的听着旁边祭司念着为她祈祷和将她献给神明的咒语,强迫自己重新平静下来,缓缓闭上了双眼,也跟着磕磕绊绊的低低念着咒语。    走到她面前的老者,已经把匕首对准了她的心口。  但有人比他更快。    漆黑修长的尾巴再次甩出、以闪电般的速度蹿到了处子的面前,再现了刚刚才发生不久的一幕。这位邪神似乎不满足按惯例只能得到处子的心脏,而把她整个人都拖走了。猝不及防、闭着眼睛被邪神生生卷走的少女睁开双眸忍不住发出了凄厉惊恐的尖叫,但随着她被漆黑的迷雾所吞噬巨大的双瞳消失,少女的尖叫也戛然而止。    但这次神祗并没有再出现;笼罩着它的漆黑迷雾也逐渐消散褪去。  只不过,在它消失的位置的被压倒在地的一大片草叶上,残留沾染了少许的新鲜血迹。    ……    不久以后,全国上下所有人都知道了。  传说中嗜血好杀战无不胜的弗魔族王子,漆黑的新月魔龙—— Cruach,被确认带着他的神使出现在了靠近阿尔斯特边境的村落中。    虽然这位神祗并未亲口承认他的身份,然而于新月夜亲眼见过他降临于此的人、其中包括三位德鲁伊都一口咬定 Cruach就是他的真名;正如代代相传的那样,他是个来自彼岸的强悍异类,有着形似蛇一样恐怖的尾巴,喜欢独自居住栖息在草原或森林之中,接受人祭和血祭,爱吃活人。只要能满足他的需求为他献上足够的祭品,他便会一直眷顾至高王,为其带来胜利。    因此,秉承神的意志,除了祭品以外,任何人不允许随意踏进他的领地;否则就会被吃掉,有去无回。如果要进行沟通或是探求神谕,便只能通过他的神使传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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