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箫给他们的地址位于广西的西南部靠近云贵的小麓山附近。

进入小麓山地界之后地势崎岖路不好走虞清和袁少谨两人都是牵马而行。途径几个寨子想找人问路却听不懂当地的方言来回转悠两日,才抵达楚箫落脚的寨子。

楚箫背山独居,此时正蹲在院子里的大树下拿着锄头刨土。听见马蹄声,他转头望去,尔后站起身立在黄昏下朝他们挥了挥手。

“你在挖什么?”袁少谨老早看到了他,一直盯着他手里的锄头看。

对楚箫他并不好奇每逢过年楚箫回京都会与他在一处聚一聚。

“他在树下埋了自己酿的酒估计几年前路过时埋下来的。”虞清低声道。

她对楚箫自然十分了解又是一个五年没见,她不免专注打量他除了衣裳朴素了点,旁的没有什么变化。

还是和从前一样的俊俏好看。

“你俩是在沉西县碰上的吧?”楚箫敞开篱笆的门指引他们将马拴在院外树下又迎他们进院子,询问袁少谨,“那个案子……”

“自然是有了头绪我才走的。”袁少谨背着手打量他的歇脚之地,这是查案子养出的毛病。

虞清则伸手问他要锄头:“我来。”

楚箫没给她:“行了吧,你毛手毛脚,挖破我多少坛子酒了?”

虞清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过分了啊,那都是念书时的事儿了,你能念叨一辈子?”

“血泪教训,我记一辈子算少的。”楚箫走回树下接着挖,“钱带来了没?”

“在这。”袁少谨回头觑他,“你要这么多钱干嘛?”

楚箫小心刨着土:“我要在小麓山上建个书院,规模必须胜过泰山书院,需要很多钱。我现在还赚不来这么多,只能借了。”

袁少谨一愣,抬头仰视这小麓山一角,再想起一路走来的崎岖荒凉,抽抽嘴角:“你要将书院开在这里?你脑子没毛病吧?这里的百姓多半连官话都不会说……”

“这你就不懂了。”虞清在石墩上坐下,托着腮看着楚箫,笑吟吟道,“有句俗话说的好,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这学问多寡,亦是贫富,我们家楚大一肚子学问,自然是酒香不怕巷子深。”

袁少谨撇了下嘴,他的确是不懂了。

打小他就想要超越楚箫,处处与楚箫比,自认两人的学问在伯仲之间。

然而现在楚箫一心向学,他整天都在忙着查案子,眼睛里看到的东西,仿佛都和别人不一样了。

“求学问道,本就没有坦途,需得知难而进,上下求索。”楚箫已经看到了酒坛封口,挖的越发小心翼翼,“何况,正因此间蒙昧又贫苦,才更需要……”

袁少谨打断了他:“我是怕你借了这么多钱,往后还不起。”

“那不可能。”楚箫笑道,“妹夫说过,他发现爱美和信仰是没有价值上限的,其实思想也是。”

袁少谨想了想,确定自己接不上他的话,问:“那你特意让我们两个来送钱,又是什么原因?”

“以书院的规模,没三年时光怕是盖不起来,我不会在这守着,准备拿着钱去我之前踩过点儿的一些地方,修建启蒙学堂。这本该等我赚了钱之后再做,但我等得起,那些孩子等不起。”

楚箫终于将酒坛子挖了出来,走去虞清面前,搁在石桌上,“这一趟走的远,今年过年可能就不回家了,想见见你们,恰好这坛青梅酒熟了,请你们来尝尝。”

袁少谨惊讶:“就这?你知道我有多忙吗?”

虞清是个闻见酒香就拔不动腿的人,迫不及待开了酒封,舔舔嘴唇道:“啧,正是太忙,偶尔才需要停下来。”

“对啊,若没有我的信,我妹夫能放你走?”楚箫拍开虞清准备搬坛子直接喝的手,回屋里拿了两个酒碗和一个杯子。

袁少谨一副被打败了的表情,也走去坐下,支着头。见他们两人都用碗,自己面前却是个杯子,不满:“瞧不起人?给我个碗!”

“你那酒量……”楚箫犹豫了下,想着有虞清在,而他估摸着也带了暗卫来,便为他换了酒碗。

于是三人围桌边喝边聊,说着这些年的经历,说着说着,又提起当年念书时针锋相对的往事。

袁少谨比他二人要感慨的多,酒量最差,喝的最猛,太阳才刚下山,他就已经不省人事。

虞清将他扛进屋里去,扔进楚箫已经为他备好的床上,出来继续喝酒。

然而,没有袁少谨之后,两人却突然无话可说。

天地寂静,只剩下酒碗摩擦石桌发出的声音。

沉默很久,虞清侧目睨他:“五年里你一封信也不给我写,是在生我的气?可那会儿我在剿匪,你一声不吭的走了,我也很生气。”

“我若不走,联军剿匪结束之后,你爹就得拿军功来换取你恢复女儿身了。”楚箫没有看她,低头喝酒,“唯有如此,我爹才不会怪在你头上。你别看我爹极明白事理,但他也有不讲理的时候,谁让我们兄妹不好过,他绝不会让谁好过。”

“你如何知道我不想嫁给你?”

“莫非你想?”楚箫转脸,迎上她的视线。

“我当然想,做梦都想。”虞清表情认真,与他对视片刻,错开他的目光,“但是……”

“我明白。十年前你就已经做出过决定,我怎么会不明白。”楚箫的神态淡淡然,“原本我这次出走,还揣着点龌蹉的小心思。我以为,我为了成全你的理想,说服了我父亲,会令你有所触动,你或许也愿为我做出一些牺牲,会来找我。但你没有,甚至还娶了孟筠筠……”

“娶我表妹是形势所迫。”虞清仰头看着院中那株她叫不出名字的树,“我那表妹,哎,打小一点将门女的模样也没有,总是将礼法挂在嘴边,迂的不行……”

可虞清也没想到,孟筠筠倔起来能倔到这般程度。

她与福建总督之子有婚约,却像被下了蛊似的迷恋上段冲,奈何段冲这个武痴根本不开窍。

孟筠筠孤注一掷,传出自己曾被掳去麻风岛上之事。借此取消与总督府的婚约,同时也逼迫了一把段冲。

但段冲依然无动于衷。

“表妹名声有损,不过以我们虞孟两家的地位,再嫁个好人家也不难。可她不死心,不肯嫁人,要死要活的求着我将她给娶了。”虞清托腮,“反正就算我大哥愿意,她也不能堂堂正正嫁给一个悍匪,若往后我大哥真被她开了窍,我找个理由丧妻,将她送去麻风岛就是了……”

“没有丧妻之前,你都不可能再恢复身份。”她的解释,楚箫无动于衷,“就像十年前你执意服药一样,你会答应娶孟筠筠,也是逼着自己做决定。”

虞清挠了挠自己的脸:“或许吧,所以你不该走,不该给我犹豫的机会。”

楚箫冷笑一声:“所以又成我的错了?”

“我的错。”虞清仰头猛灌一口酒,袖子抹了抹嘴,“放下,放不下,都是我的错。”

楚箫的声音又和缓下来:“其实,我也得多谢你的坚持,不然你如今失了自由,我也仍在迷途上徘徊不前。”

念书那会儿,虞清爱打架,总扯破衣服,他去学针线。

虞清喜欢喝酒,他学酿酒。

又怕虞清喝醉,他学煮醒酒茶。

但当虞清出海上战场时,他却只能坐在码头的石头上等她回来。

他也想像父亲曾经说的那样,她提缨枪,他振朝纲。可他明白,为官不是他的路。

从他自己和段冲身上,他看到了教育的重要。

从他父亲对段冲的“教育”上,他看到了“思想”的强大。

为了自己,也为了配得上她,他不知疲倦的探寻着,想要成为一个有用之人。

虞清抿抿嘴:“可你总是走个不停,何时才能成亲?你先前不是说,作为独子,你得为你父亲传宗接代?”

“妹妹的儿子不是姓楚了么。”楚箫并不在意,“而且我说那话时,并不了解我爹,比起来传宗接代,他更希望我过的自在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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