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间客栈的小伙计石兰是个异常清秀的沉默少年,每次来送饭的时候都会提着装了十多人的量的饭菜的食盒,沉默地站在门外。石兰看着细胳膊细腿的,力气却不小,那么沉的食盒轻轻松松提在手里就和拎了个空盒子似的。而石兰后边双手空空的丁掌柜则挺着大肚子优哉游哉,丝毫没有欺负了清秀小少年的羞愧。 而且丁掌柜和天明似乎很熟,甚至还趁没人的时候偷偷和天明打了个眼色。 对,这个丁掌柜似乎也是墨家的人。说起来,墨家门下弟子纷杂,三教九流均有分布。墨家巨子燕丹,曾是一国太子。医仙端木蓉,乃当世第一神医。贼祖宗盗跖,轻功鲜有敌手的天下第一神偷。出身乐籍的高渐离和雪女,一个是少年成名的剑客,一个是燕赵第一舞姬。如今还有这个神秘的丁掌柜……都说“非儒即墨”,今天我才算见识到墨家的厉害之处,难怪墨家会与儒家并称当世两大门派。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还真是让人头疼的存在啊。 不过任他们多棘手都与我无关,这些事自然有嬴政扶苏来头疼。 我托着下巴,思绪如野马狂奔一骑绝尘。而我身旁,少羽正以手支颔,无奈的看着正埋首于美食之中大快朵颐的天明,叹了口气,任命的将他从一堆食物里揪出来:“喂,别光顾着吃了,三师公可还与你有要事呢,子、明、同、学。”这可是关系到蓉姑娘性命的大事,也不知道三师公的叮嘱这小子有没有听进去。 我迅速转过头:“张良与你有要事相商?什么要事?我怎么不知道?”天明这个万事不上心的个性,张良就是将他卖了,天明还要乐呵呵替他讲价呢。 天明浑不在意的耸肩:“三师公叫我去和一个很厉害的老头下棋。” 少羽纠正他:“是师尊” 我:“……” 你口中那个“很厉害的老头”可是荀子!和孔孟并称的荀子啊!儒家唯一一个还喘着气的活圣人啊! 我无语望天,有气无力地问他:“你还会下棋?” “不会啊,三师公叫我见机行事。”天明没心没肺的笑,呲出一嘴大白牙。 我:“……” 张三先生,看在我还给你摸过我价值连城的鸽子的份上,请给我弟弟找个好人家。 少羽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还拍拍我的肩让我别大惊小怪。 这熊孩子,真是气得我蛋疼…… 荀况住在小圣贤庄最幽静的院落,李斯来拜访时我也曾一起来过,相国大人吃闭门羹时的脸色我可是至今还记忆犹新。只是上次刚经过长时间的舟车劳顿,也没有仔细打量过这附近的景色。这次信步行来,才发现这四周景致果然不俗。 不大不小的院落里绿竹猗猗曲水流觞,小池塘清澈见底,波光里映着天光云影,做足了意境。正对着门上挂了块匾,匾上的字不是小篆,隐约只能辨出“天”“地”两个字。 “天明地光。”张良缓缓道,“天见其明,地见其光,君子贵其全也。” 天见其明?地见其光? 为了不暴露我的无知,我决定保持沉默。 天明倒是很兴奋:“天明地光?原来我的名字还有这个说法?” 张良狡猾的弯起眼睛,故作沉吟道:“天明地光,恢恢其煌,父母必是对孩子抱了极大期望。天明你可要对得起你这个名字……” 天明感动得热泪盈眶,挥舞着小拳头:“三师公,你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我与颜路两两无言。 张良老师,职业病也是病,得治。 颜路与张良交换了个眼神,转身便领着天明进了里屋,徒留我与张良立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 里面的交谈声隐隐约约传出来,张良悠然立在一处靠窗的阴影旁,不时有风吹过,宽大的衣衫扬起来,仿佛空中飞舞的白蝶。 我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如今桑海城鱼龙混杂,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他没事叫天明去和他避世隐居的师叔去下什么棋?有阴谋,一定有阴谋。 “你要天明去干吗?”我压低了声音揪着张良的领口气势汹汹盘问。 “下棋。”老狐狸纯良无辜的眨眼微笑。 “真的只是下棋?”我不相信,张良要是能单纯没有任何目的的做什么事,鬼谷那俩见面就往死里互殴的纵横传人都能相亲相爱! “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这么戒备,阿珞?”张良故作失望地叹口气,桃花眼里还是真假难辨的笑。 我凉凉看着他:“傻子才会信你这种千年老狐狸。还有,别说得好像咱俩多亲近似的。” 张良没有再和我胡闹,只是掀开袍角席地而坐,从袖子里掏出黑白棋盒,又捡起根树枝在身前的阴影处画了纵横十七道线,边画边道:“自然不只是下棋,我只是想请荀师叔出山帮个小忙罢了。”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枚绿莹莹的翡翠戒指,戒面镶着块拇指盖大小的晶莹剔透的琉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帮忙?张良现在能有什么忙需要人帮?如今也只有墨家老巢被端朝不保夕要人相助,又要请荀况出山……莫非是要救端木蓉? 想通了始末,我也就不再多言,安安静静立在一边看着张良一个人对着一片阴影下棋。张良时而蹙眉沉思,时而莞尔一笑。金子般的阳光稀稀疏疏自葱茏枝叶间投落下来,在他的脸上投下斑驳光影。 我百无聊赖的托着下巴望着张良的侧脸出神。 唔,皮肤真好,白的发光就算了,还一点瑕疵都没有,连个毛孔都看不见,平时怎么保养的? 不过张良这家伙会保养皮肤吗? 脑海中浮现出张良敷着面膜贴黄瓜的样子,我不禁“噗”地一声笑出来。 张良的思路被突然的笑声打断,而罪魁祸首正在旁边捂着肚子笑个不停。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笑成这个样子…… 还真是对亲姐弟。 张良摇头失笑。 突然有,脚步声响起,有人正走向窗边,脚步声越来越近。张良迅速捂住我的嘴将我拉到怀里,躲到墙边的阴影处。 苍老的声音响起:“外边是什么声音?” 颜路结结巴巴地解释:“大约、大约是鸟叫吧。” 我心虚地对着张良嘿嘿笑。 这盘棋一下就下到日暮西斜。 我看得累了就坐在一旁打瞌睡,梦里我回到了家,还人品爆表考上了帝都的一所重点大学。我兴致勃勃拉着行李去报道,迎接新生的学长学姐居然是张良和公孙玲珑。张良学长长得帅人又好,一笑起来简直能把人心都吹化了。玲珑学姐也很漂亮,气质也好,就是人有点傲气。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出什么。 玲珑学姐把我领到宿舍,我的室友已经到了,是个穿着粉色公主裙的长发小姑娘,正在收拾行李,只留给人一个窈窕的背影。我忐忑的上去想和她打招呼,她立刻转过头来抱住我,笑出一口白牙:“姐姐,太好了!我们不仅是一所学校还是同一个宿舍呢!少羽那家伙就在我们隔壁……” 我抓狂的摇晃着他:“你为什么会在女生宿舍?!还穿着粉色公主裙?!……不对!你不是个虚拟角色吗?!我不是回家了吗?!” 天明奇怪的看着我:“姐姐,你说什么胡话,我们在小圣贤庄啊……” 四周的景物开始变换,身上的衣服变成了深黑曲裾,宿舍也变成了小圣贤庄的三省屋舍。 我被这个荒诞的梦吓醒了。 睁开眼睛时我正靠在张良的肩膀上,并且他的衣服上还有一滩被洇湿的可疑痕迹……我慌忙摸了下嘴角,没流口水啊…… 张良正偏着头看着我,还是笑眯眯的狐狸样:“醒了?正好我的棋也下完了,还在想要不要叫你起来。” 下完了吗?我揉揉眼睛,努力睁着惺忪的睡眼一看,果然天边已经烧起了晚霞,入眼处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红。 我有些奇怪:“你怎么不叫醒我?” 他没有说话,只是揉了揉我的头,动作很轻,轻到让我觉得我是一件易碎的珍宝。 我拼命摇头把这个可怕的念头从大脑里甩掉:“天明呢?” “已经领着荀师叔走了。” 我点点头,想要站起来,立即又跌回地上,幸亏有张良从后面接住我。 腿麻得动不了…… 仿佛有万千只蚂蚁在啃食一样又疼又痒,我难受得攥紧了手,咬牙问张良:“我睡了多久?” 张良看出我的窘境,不由分说揽过我抱起来往外走:“大约一个时辰左右?” “那你就一动不动让我靠了一个时辰啊?” “能够见识到公孙姑娘独具一格的睡相,也算是大开眼界了。” 我正暗自磨牙,却听见一道清亮的童声迟疑着响起:“……小师叔?” 我从张良怀里探出头来——是个约莫七八岁的清秀小童,唇红齿白的,一副机灵样。是那日代荀况传话狠狠羞辱了李斯一顿的小童子。 那小童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在我和张良身上转来转去,想说些什么,刚张嘴就被张良一个眼神止住。 张良轻笑着摇摇头,用眼神暗示他别声张。 小童子嘿嘿笑,别有深意的目光在我们身上流连不止:“三师叔放心,灵儿不会乱说的。”又补了一句,“只是师叔母如此佳人,小师叔可要看牢了才是,小心别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少年拐了去。” 我目瞪口呆。 这孩子都是哪儿学来的?现在的孩子都这么早熟了吗? 显然张良与我英雄所见略同:“四书五经没读多少,打趣人的话倒是学了不少。小心叫你师尊知道了,又要发你抄五十遍中庸。” “小师叔人最好了,一定不会告诉师尊的。”小童做了个鬼脸嘻嘻笑。 “我自然是不会向你师尊告状了,”张良笑眯眯地,话锋一转,鄙人无辜躺枪,“只是你师叔母这人一向小心眼,嘴巴又坏,小师叔可就无能为力了。” 小童子浑不在意的笑:“那就请小师叔多为灵儿向美丽的师叔母多说几句好话了。”说完还眨巴着水光闪闪的大眼睛和我卖萌,“师叔母如此美丽,想必品德也一样美好,师叔母不会介意的,对吧。” 我刚想说我不是你师叔母,张良就十分诚恳的点点头:“灵儿是越来越聪明了,我想你师叔母也必定人如其貌,一定不会放在心上的。” 喂喂喂,刚才说我小心眼嘴巴坏的人是谁啊! 他们师叔侄两个人一来一往,我的一句“我不是你师叔母”愣是憋在嘴里没说出来。 直到出了天明地光走在回小圣贤庄的山路上,我才想起来控诉张良:“你为什么不和他说我不是他师叔母!” 张良十分无辜的回答我:“公孙姑娘不想否认,子房就算心中多少个不情愿,也是决计不能拆姑娘的台让姑娘下不来台的。” 我咬牙假笑:“子房先生可真是温柔体贴善解人意。” 张良非常不谦虚的笑纳了:“都是子房应该做的。” “下次玲珑姐姐被误会成令夫人的时候,想必子房先生也会一样体贴喽?”我阴测测的笑。 张良手一抖,差点将我扔出去。 我终于怒了:“你抖什么?!” 张良眉头一皱:“有人。” “废话,当然有人,我们不是人吗?”我话音未落,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名白衣男子正骑着马向我们飞奔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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