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成却只是低着头,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

“为何不答?”伯贤问。

“殿下问话小人自是要答,可是这和尚,他算哪门子东西,小人为何要答?”

“你……”伯贤面有愠色,却终于只是吁了口气,“好,那我问你,西夏王室都指使你做了什么?”

“炼制兵器,掏空锦州。”

“哼,此计当时深谋远虑。”老僧盈盈而笑,仿佛并不曾被董成羞辱过,“西夏一边让你炼制兵器,以备战时所用一边又让你以炼铁废水入锦州,以危害锦州百姓士兵之身体又借大楚开放之国策,引打量西夏人入锦州定居。数年后,锦州无能战之将,无能耕之民,西夏人便一举而攻,占领锦州,再借锦州地临皇城之便,与东部西夏军队里应外合,直扑皇城,一举灭我大楚。”

董成低着头,并不做声,只是明灯下,他的身子,分明剧烈地抽动了一下。

伯贤见董成反应,心中更是笃定了几分,言语间多了几分痛惋。

“董成,你如今已是二品大员,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为何要听西夏的指使,叛我大楚?”

董成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抬起头来,“既然你们这都能猜到,想来我说不说,你们迟早能查出来,也罢,我说。”

“我幼时家境贫寒,父母及祖母晨耕夜作,省吃俭用供我读书,只盼我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父母及祖母在田中劳作,我在书院用功读书,唯有每隔半月书院休假之时方能相见。每每此时,母亲便把攒下的鸡蛋拿出来,煮四碗糖吞蛋,一家人围炉夜话,说笑谈天。日子虽是清苦,倒还其乐融融。”董成说起这些的时候,脸上泛着柔和的光,仿佛又回到了围炉夜话的少年时光。

“直到那日,”董成的面色一黯,“那日书院休假放学时,我不留神撞了一个富家公子。纵使我连连道歉,那公子不依不饶,竟是要我跪着从他胯下钻过去,才算了结。”

“我自是不肯的,转身要走,谁想他竟命书童上上来强抓着我的胳膊,摁着我下跪。我竭力挣扎,终是挣扎出来,一路跑着回到了家。”

“原以为此事就此了结,不想夜里那富家公子浑身酒气,带人打上门来,只道我打伤了他家书童,非要我家下跪赔钱。”

“我家家徒四壁,那里有什么钱来陪,于是那公子竟是下令抓住我,往死里打。”

“我竭力挣扎,却仍抵不过他们人多势众,被摁在地上,狠狠捶打。父亲看不过眼,扑过来救我。谁想那公子拿起我家的锄头,径直砸了过去。一锄下去,正中父亲太阳穴,父亲当场鲜血直流,一命呜呼。”

“那公子见出了人命,丢下了一锭银子,一溜烟地跑了。”

“只留下一地的鲜血和父亲冰冷的尸体,祖母原就身体不好,见了这场面,当下口吐白沫,晕了过去,次日醒转过来,却是口不能言,脚不能行。”

“我自是咽不下这口气,打听来那公子的名姓,却是闵州大户江家的长子江诚。我一纸诉状递到府衙。谁想府衙早被收买,诉状下去,石沉大海,我再去问时,竟被当成寻衅滋事的刁民,羁押数日。”

“全凭母亲日夜针线刺绣,筹得银两,讨好州官,我才得以被释放。”

“自那后,祖母的身体日渐衰落,终含恨而终。”

“我与母亲葬了祖母,便搬了地方。孤儿寡母,日子更是凄苦。”说到这,董成抬起头,冷冷地觑了一眼伯贤,嘲讽地笑笑,“殿下养尊处优,当然不能体会穷怕了的感受。”

“自此后,我拼命读书,终于在春闱时中了探花,光宗耀祖了!母亲她辛苦了大半辈子,终于可以享享清福了!”董成的眸子里闪过一束光,却很快又黯了下去,“谁想母亲积劳成疾,又因为父亲祖母的死而心有郁结,不过三年,便离我而去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董成的眼里含着泪,神情悲愤,“这一切,都是他,是他江诚害的!”

“好在,”董成欣慰地笑笑,“他并没有取得功名,而我,已是探花。我不必怕他了,我能够报仇了!”

“我韬光养晦,辛苦绸缪,直到我终于成了二品巡抚!闵州,就在我的辖区内。”董成露出报仇的快感,“他江家外头产业不兴,内里又闹着分家,此时的光景早不复从前。我像他从前对我那样,以金钱收买,又以官位要挟,让闵州州官寻了几个错处做文章,给他扣上了大不敬的罪名,要了他三族的性命。”

“行刑那日,我看着他一路哀嚎着,被推上刑场,又看着他人头落地,我心里真是舒坦啊。”江诚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完事后,我又暗中雇佣刺客,分了几年,将所有参与此事的官员、衙役挨个儿杀死,一个不留。我要将这件事情从这世上抹去。”

“报了仇,我便娶了一房妻子,几年后,又有了赫儿。我原想就此安定下来,平平安安度过此生。”

“可我不曾想,我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的案子,竟被人找出了破绽。那人给了我两个选择,与他合作,他便替我守住这个秘密,更有丰厚酬劳,二是由他告发,我等着牢狱之灾。”

“我本进士出身。熟读大楚律法,自然知道案发后的后果。轻则贬为平民,流放边疆,后代不得入仕,重则人头落地,性命不保。”

“我苦了这么些年,好日子还没过够,就要回到那被人轻视,受人欺凌的日子中去了吗?更何况,我有了妻子,有了赫儿,难道我要让赫儿过着像我儿时那样的生活吗?”

“不,不,不!我不能!我不甘心!”董成痛苦地闭上眼睛,眼角闪烁着晶莹的光,“我踟蹰再三,答应了他。”

“刚开始,他不过给我一些信,让我某个时辰守在家中,有人自会来取亦或是等有人把信放在我这儿,他来取。”

“后来,后来……”董成花白的眉毛紧锁,“后来有一天,他到我府中,向我坦明身份他是西夏王室的人,而他要我传递的信件,乃是他与大楚境内的西夏奸细的通信。”

“我虽恨官场黑暗,世风不正,可我从不曾想过要叛国啊!”董成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可惜,已经晚了!我已经步入泥潭,再难上岸。”

“于是我只得继续听命于他,为他办事。再后来的事,你们就都知道了。”董成说完这一切,缓缓睁开眼睛,面色惫怠。

“我原想着光宗耀祖,可如今,却成了董家的耻辱!”董成自嘲地笑笑,“或许,这就是命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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