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呀?怎么找到了这里?”

“我们原是赶路的行人。途经此地时,救了一个要去灵隐寺的老和尚。只因他说离开之前非要见上你们夫妻二位,故而我们遍寻至此。”

“老和尚……”老妪想了想,“可是昨夜掉入河中那个老师父?”

“正是。”老僧走上前来,双手合十,“女施主可还记得在下?”

“你……你……你……”老妪看着老僧此刻黑白分明的眸子,身子微微有些颤抖,“你……看得见?”

“你……你们是如何找到这里的?”老妪似乎预感到什么,神情慌乱,声音微微颤抖。

老僧不语,只是垂首合十。

“你……你们……是什么人?你们不要抓我们,没了我们,宝儿会死的。”老妪的情绪突然奔溃,竟就对着几人直挺挺地要跪将下来,亏得晴远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鉴初蒙着轻纱,走上前来,搀住老妪,柔声道:“老婆婆,我们不是来抓你们的,我们是来替您的儿子瞧病的。”

“瞧病?”老妪抬起头,看着几个人,“我与宝儿他爹找了多少医生,都瞧不好,你们几个年轻的后生又有什么用?”

“老婆子,饭怎么不吃了,儿子的药还等着煎呢!”许是等了许久也不见妻子回去,里头又走出来一位老翁,亦是白发苍苍衣衫褴褛。

“怎么这么多人?”老翁看见门口五六个人站着,分明有些不悦,又一眼看见老僧,“是你?”

老僧微微颔首,不发一言。

“你看得见?”老翁的脸色有些不自然。

“是。”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谁也不能动,谁也不能伤害我儿子!”老翁突然生起气来,须发乱颤,只见他一把将老婆子拉了进去,就要关上门。

说时迟那时快,晴远站上门槛,顶住了门。

“你干什么?”老翁怒视着他。

晴远不说话,只是如同一尊石雕一般,杵在那里。

“阿弥陀佛。”老僧走上前去,“施主莫要着急。”

老翁别过头去,不吭声。

“令郎所患之病乃是嚟病,此病性征凶险,病者不可见光,生命唯有依靠药物维持,一旦断药,不到半日,便会血枯……”

“够了。”老翁抬挺直的身子颓然地瘫软下去,看着几人,“你们究竟想怎样?”

“看病人。”萧祁从老僧身后闪出,一字一顿地说。

“好吧,”老翁叹了口气,“你们什么都知道了,我做什么,都没用了,没用了。”

说着,老翁拉着老妪挪出一条道,一行人走了进去。

老妪在前边领路,老翁则在后头带着戒备,紧紧盯着几人。

里头的空间甚是狭小,几人没走几步,便到了内室,内室凡是能见光的缝隙都被罩得严严实实,中间铺着一张勉强可以看成是床的棉垫,只能依稀可以看到上面躺着一个人。

“娘……”棉垫上的人看见老妪,艰难的转过身,温和地唤她。

“哎……宝儿,我的宝儿。”老妪听见宝儿唤她,整个人一下子变得精神起来,温和地应着,与方才那个颓唐的老妇人判若两人。

“娘……他们是什么人?”床上的人看见生人,似乎有些不习惯。

“他们……”老妪迟疑了一下,不想让儿子担心,只是说,“他们是来给你瞧病的。”

“瞧病?”棉垫上的人动了动,似乎在打量着几个人,“城中大小名医也都求遍了,我这病还不就是这样治。娘,你把自己还有爹照顾得好些便是,不必再费银子给我了。我能活到几时,便算几时罢。”

“你说得什么话?你定时要好好活下去的,娘还盼着你娶媳妇儿呢。”老妪慌忙捂住他的嘴。

“我来罢。”老僧大步上前,走到棉垫前,“女施主且让一让。”

老妪抬头看了看老僧,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只是终究还是沉默着让开了。

老僧俯下身来,轻轻地将年轻人的嘴掰开,仔细看了看他的舌头,又将手轻轻地搭上年轻人的脉,半晌,不曾说话。

“如何啊?”老妪走上来几步,问道。

“小施主嚟病在身恐怕已有七八年,如今血脉凝滞,着实难说。”

“这……宝儿有嚟病不假,可如何会血脉凝滞?”

“只恐是忧思过重所致。”

“忧思过重?这又是为何?”

“这贫僧也无从知晓,只怕是要问小施主自己了。”

“宝儿,你不高兴吗?”老妪闻言,慌忙走过去,抱住棉垫上的年轻人。

年轻人一滞,黑暗中,几人分明看见,两行清泪从他的脸上滑落下来。

“宝儿,你怎么哭了,宝儿。”此时老翁从外头端了一碗黑乎乎的散发着药味儿的东西进来,见状,慌忙放下碗,走了过来。

年轻人张开嘴,却说不出话,只能哽咽。

“宝儿……”老翁见宝儿如此伤心,误以为老僧几人对宝儿做了什么,转过身来,怒视着他们,“请你们出去!”

“爹爹!”宝儿出声制止,声音还有些哽咽,“不……不……干他们的事。”

“那你为何哭泣?”

“爹,娘,老师父说得没错,孩儿确实是忧思过重。孩儿这病,原本是不治之症,却连累爹娘为我日夜操劳,害得姐姐为我卖身,害得我张家沦落至此。爹,娘,你们虽总是不教我听那些大夫说话,瞒着我,可我早已知道,无论怎样,我都逃不过血枯而死之结局。既然此症的结局注定是死,孩儿亦不想挣扎。孩儿活着,常常高烧风寒、鼻血咽痛,也是痛苦,更要连累双亲为儿奔波,孩儿时常想着,不如……不如……”

“你休要胡说!”

“让孩儿说!爹娘,宝儿心中早已一心求死,只因唯恐爹娘担忧,故而时常以笑眼相迎,佯装快乐地活着,其实宝儿的心里,并不是那样的……”

“你……”老翁颤颤巍巍地走过来,指着宝儿,“你怎么会……怎么会……”

“宝儿身患重疾,却活在双亲庇荫之下,本不该有这样的念想。只是宝儿……宝儿的心,却着实是那样想的。”年轻人半卧在棉垫上,声音哽咽,“爹、娘,宝儿身体不好,一只生存于痛苦之中,爹娘年迈还为宝儿如此奔波操劳,宝儿看在眼里,又哪里能有什么快乐呢?你们平日所见宝儿的快乐,是宝儿为了让你们快乐而装出来的快乐啊!宝儿早就没有快乐了。宝儿早不是为自己而活了……”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在场诸人闻之,皆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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