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这里，围观的学子就开始讨论起“没想到天子脚下也有这样的偷盗销赃团伙，居然还是半大的孩子”，便有人附和道“我觉得这恐怕没那么简单，怎么听着京城里的许多商户都参与其中，像是专门打劫外地人，是不是有什么人在幕后指使啊”，又有人道“我来时还听家里的长辈叮嘱说千万小心流寇，只是一直没有碰到，本以为是危言耸听，没想到还真有其事”。
丞相抬起一只手搭上了少年的肩膀，默默地给他施加了很大的压力，少年心虚地抖了一抖，偏过头躲开了威严的目光。
重华见状手下蓦然施力，将少年压跪在地，惊人的力量随着少年膝盖的落下扩散出去，震碎了一圈石板，也堵上了悠悠众口。扳回少年的下颚，丞相凝视着少年的双眼，压低了身体沉着声对他一字一句道：“方才已经有人去调查你的身份，还有最近和你接触过的人，你有没有什么是需要提前告诉我的？”
在丞相说到“接触过的人”时，少年的身体颤栗了一下，恐惧中的反应难以润色。
他好一会儿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来，机灵的眼神游移了一番，悄悄地瞥了一眼重华，又瞬间挪开视线，嗫嚅着不知道该不该从实招来。
正自僵持间，一阵整齐地跑步声从街口传来，巡检司的兵马分开人群走到距丞相不远处停下，司长独自上前来正待行礼，昌平赶紧过去对司长一阵耳语，司长遂改抱拳道：“可否劳公子将这个少年交给本官，本官自会调查出他身后的犯罪组织，将之一网打尽，保天子脚下稳定清明。”
京城的巡防与治安分属巡检司与督察院管辖，丞相虽然贵为百官之首，却也不好越俎代庖，且正好可以借此威吓一下这个少年，便收了手背在身后，背过身对少年道：“你跟他去吧。”
什么？！
少年蓦地抱住丞相的手臂，惶然道：“你说过不将我送官的！”
丞相淡然道：“我亦说过如果你的答案不能让我满意，许诺做不得数。”
少年焦急道：“我什么都跟你说，你不能让他们带我走，我还有很多伙伴需要照顾！”
丞相背着手不为所动，却在巡检司的人马上来捉拿少年时用眼神制止了他们。
司长见状，在一旁提醒道：“公子知道巡警街市，缉捕盗贼，惩治不法是我巡检司的职责与权限，还请公子莫要与本官为难。”
重华闻言微蹙起眉。
为难？
昌平在一旁好笑的想，这个区区从五品司长真的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吗？巡检司的确是二皇子的势力范围，可今日即便是二皇子亲身在此，恐怕也不敢如此同丞相说话。
便知道了这就是一枚弃子。
丞相知道二皇子有许多不正当的收入，也知道这两年来京畿三府内流寇渐增，并且专门打劫外来的短期居住者。丞相曾猜测二皇子与流寇首领有什么私下交易，可是由于事情不太严重，又不属职责范围，便也没有太过在意，只是交由御史台暗中调查，却未曾想二皇子便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
本朝参与争夺皇位的皇子们分为两派，分别以太子和二皇子为首。丞相这几年为了抑制这两派的力量，巩固皇威，也是把这些皇子们给得罪了个遍。
他却并不在意。
皇上与陈公公曾私下里戏说过这件事情，陈公公缄默了良久，说出了一句大逆不道的箴言——可能是因为丞相知道，大凉的下一任圣主，并不会在这些皇子中产生吧。
昌平今日晨时溜出状元楼，其实就是接到密报，有二皇子一派的人跟踪上了他们，知道丞相下榻在状元楼，便找了个惯犯来抢走丞相的官印和朝服，想要给丞相一个警告，他们派人调查了这个惯犯，没想到他身后牵扯的颇多，昌平便顺势将这少年送到了重华面前。
二皇子断然是没有想到事情会朝这个方向发展的，如今是怕丞相顺藤摸瓜切断他的财路，遂派巡检司司长来跟他要人。是想要放弃巡检司，再推个替罪羊出来息事宁人。
丞相正要回应，却听一个许久未闻的声音抢白道：“既然如此，那惩治玩忽职守、徇私舞弊的官员，帮助父皇排忧解难，就是本殿下的责任了。”
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重华有一瞬间的心悸。
来者是十四殿下——懿王——赵宁懿。
自从当年皓月山上清风寺里一别，他们已经许久未说过话了。
华服昳颜的人站在自己身边，整个人却客套疏离，竟似从不曾相遇。
巡检司司长跪下叩拜，围观的百姓亦然。
丞相也毕恭毕敬地跪在宁懿脚边，想起六年多前他曾对自己说过，重华你何时何地都不用对我跪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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