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安静,死里逃生的士兵疲倦地早早地睡了,布莱克伍德却睡得并不安稳,早有传言说骑士团的人全疯了,虽然这一伙人看起来仍算正常,布莱克伍德还是一次又一次地从梦中惊醒。哦,雾气淡了,天上有星星呢,不知是谁打了个寒颤。

确切地说布莱克伍德并没有加入骑士团,他是城市军团的十夫长,城市军团是战争中临时招募的杂牌军,原先不过是一群渴望建立功业的混混和走投无路的破落户。城市军团战争中归骑士团辖制,但既没有亮闪闪的高级铠甲,也没有亮闪闪的圣光。

关于骑士团发疯的谣言最先在城市军团里传开。骑士团这些年来战绩彪炳,打爆了精灵的落在山巅的浮空城,铲平了野蛮人的藏在峡湾深处的海盗窝。就连泰坦,那些自称为半神的巨人也迫于骑士团的威势,默默地退向了更远的北方。堆积如山的未能及时清点入册的战利品也让城防军团的汉子们发了一笔小财,虽然到头来还是落入了烟花巷子老鸨的手里——问题不在这里,问题在于骑士团疯了,这次讨伐女巫的行动到底算什么?虽然那些神神叨叨的婆娘是有些让人不舒服,可是他们既没有公开反对骑士团和圣光教会,也没有做出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骑士团若不是全疯了,怎么会盯上这么一群毫无油水的女人?木屋草棚里搜出来的,不过是一堆散发怪味的草药和缺乏插图的书籍,根本卖不上什么价钱。

女巫们甚至没有组织起身像样的抵抗。有一个城市军团编排骑士团的段子,说伟大的女巫战争只有一起伤亡,有个尖叫的女人乱踢乱蹬,把尖头木屐踢中了一位骑士老爷的大腿内侧。哈哈哈。

一开始还有村民为女巫求情,毕竟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村民,但是当高高的火刑柱立起来的时候,当火焰在女人的尖叫声中点燃的时候,人心的疯狂也被点燃了。看哪,女巫在火堆里手舞足蹈的样子,其中几个还是有几分姿色的。一位村民捡起石块扔向火堆,焦黑的女巫一动不动,人群中发出低沉的欢呼。这世上还有更刺激更振奋人心的活动吗?哦,为了伟大的圣光!

接下来是暗地里的告密,接下来是公开的诬陷,接下来是狂热的新信徒拿起了木棒和草叉,挨家挨户搜捕起女巫来。直到那一天,一个漏网的女巫学徒挣脱人群,在燃烧的火刑住前唱起了歌儿。

那时的罗兰身披鸢尾白袍,右手提着一把血迹斑驳的银剑,左手高高举着火炬,正要发表一篇行刑前的激昂的演讲。那时的布莱克伍德怯懦地藏身于人群之中,眼看着疯狂一次又一次重演。布莱克伍德看见了女孩,他伸手抱住女孩,他想要保护女孩,女孩却惊恐地挣脱,唱起人心的绝望的歌来:

我不相信天是蓝的

我不相信雷有回声

我不相信梦是假的

我不相信死无报应

如果海洋注定要决堤

就让苦水注入我的心中

如果陆地注定要上升

就让人类重新选择生存的峰顶

那不是什么咒语,只是一首绝望的歌儿。北岛的流亡者之歌,据说是一位战败后流亡于北方群岛的自由民所作。可是歌声应和着风声唱起的时候,所有的光都消失了。含冤的怀恨的尸骨从地上爬起。口出恶言的人,喉咙开始溃烂,手沾鲜血的人,手上生出了爪牙。曾经战无不胜的骑士团发了狂,开始自相残杀。而那些曾经欣欣然心怀喜悦的看客,此时心里只剩下恐惧。

这是一个梦,这是一桩无可更改的事实。布莱克伍德从清晨的梦中惊醒的时候,一位圣骑士扔给他一柄短矛,亡灵来了!

布莱克伍德不满地把短矛插在地上,拔出自己的佩剑,爬上了木箱垒成的营墙。另一位圣骑士粗暴地按低他的头:“小心,亡灵会看见!”

雾霾已经在昨夜的寒风中散尽,在一夜凝霜的草原和丘陵之上,是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焦黑的骨骼,不肯停歇地缓缓移动着。时明时灭的红色的眼睛,如同火刑架下的余烬。就像后来诗人们唱的:“那是漫山遍野的亡灵哇,将骑士团最后的营地四面围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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