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挂是日本旧时代的棋规。上手身份尊贵,拥有随时暂停棋局的权利,是为打挂。幻庵与秀策的第一局棋因为打挂而无限期暂停,相当于保留胜负,不了了之。平野理事忽然提及这桩旧事,说得含蓄,意思却再明白不过,如果眼下这局棋也能无胜无负地不了了之,那也不失为一个尚可以接受的结果。

宫崎六段苦笑一声:“打挂是上手的权利,我可是受让了两子,要论手合,对方才是上手。”

他说着掐灭了手中的香烟:“况且这局棋,胜负尚在五五之间,我还没有输啊。”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我不好。”平野理事大感尴尬,因为这局棋赢了是理所当然,输了实在后果严重,所以他不自觉地往输棋方向筹谋考虑,几乎忘了胜负此时仍是未知之数。

宫崎六段搓了把脸,双目之中重新泛起坚定的神光,他平静地说道:“没关系,平野理事,我很感谢你为我安排这场对局。奇妙的对手,奇妙的缘分,我好久没有下过这么痛快的棋了。下到这个局面,胜负全系于中腹的乱战,关键只在一个杀字,说实话,对方的棋,力量极大,我从出道开始就以杀力著称,但面对她时却不时生出力不从心的感觉。这样正好,她的杀力越强,我就越是热血沸腾,这局棋,我一定会下完。就算挣扎的姿态再难看也好,我绝不会逃避任何一场对局,这是我作为一个棋士作为一个男人的人生信条。这才称得上胜负师的本色。”

“我明白了。”平野理事郑重点头,再不多话,他默默拍了拍宫崎六段的肩膀,掐灭香烟,向棋室走去。

这局棋从下午两点多钟一直下到将近晚上八点,中途平野理事曾经提出暂时封盘用餐,但被激斗正酣的谢依和宫崎同时拒绝。双方大战将近六个小时,终于收完最后一处官子,平野理事在棋谱上录下最后一笔,然后签上自己的名字。他向对局双方各自点头致意,柔声问道:

“是一目吗?”

平野理事尽量选择委婉的说法以体贴败者的痛苦。

“一目。”谢依微一点头,声音柔弱沙哑,说完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歪差点摔倒在榻榻米上,接近六小时的连续高强度行棋,她的体力和脑力都已经消耗到了极限。

孙苏合赶紧伸手去扶,却被谢依摇头拒绝。她自己扶着坐垫,一丝不苟地以标准的姿势重新坐好,然后向宫崎六段深深鞠了一躬。

“嗯,一目”宫崎六段呆呆地望着棋盘,喃喃说道,他双目红肿,手中的黑子似乎重逾千钧,一下拿捏不住,落在棋盘上发出了一声轻响。

白棋,胜一目。

对局室内气氛沉闷,谢依一改先前狂妄的姿态,认真地说道:“谢谢,谢谢你的这局棋。”

她当然知道这局棋会造成什么后果,但此时除了一声谢谢,说什么都像是胜利者耀武扬威的嘲讽。她在心里默默自语:放心吧,让两子输给我并不是一件耻辱的事情。很快,我的名字会响彻整个棋界,响亮到没有人再认为输给我是一种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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