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国公挣扎着换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半坐在床榻之上,面对朱伯安的一副苍老面容上的精神头都不能算是老年人特有的精神矍铄为了,而是有些精神奕奕,朱伯安古井无波的脸庞之上有些不忍和无奈神色,他自然知道自己的父亲现在别说时日无多,在这世上剩下的时间恐怕要以时辰来记了。
犹豫了片刻,朱伯安还是开口低声说道:“要不……我把咱朱家人都叫过来?”
朱国公摆摆手,摇头道:“都交过来干嘛?看你老爷子这幅风烛残年的衰老模样?等到我双眼一闭,大家伙儿再一块趴在窗前痛哭流涕?咱朱家家大业大,也能算得上人丁兴旺,可是谁不知道大树底下好乘凉这个说辞啊,所以现在在咱这个朱家大树底下乘凉的,有真心盼着咱朱家好的,当然也有盼着老头子我,快点闭眼的,你把他们叫过来干啥?比谁的嗓门大呀?”
朱伯安轻轻扯动嘴角笑了笑,然后又只觉一阵恍惚,他都忘了多长时间没有听到父亲如此跟自己说话了。
朱国公躺在床榻之上,继续娓娓道来:“你老爷子在的时候啊,咱们朱家是把清静无为这四个字封为圭皋,人手一部老子河上公章句,但是等老头子我一闭眼,都不等葬礼办完,这一群小家伙儿们,就得各怀鬼胎了,别看咱朱家现在这一棵大树还算是枝繁叶茂,但是之前为咱家挡风的顾家可是已经倒下去了,要是朝堂之上但凡起什么风浪,首当其冲的,可是咱们朱家了。别看咱老朱家现在还算有点家底儿,但是若是真搅到这些风浪里边去,若是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掌舵的,咱老朱家经不起几次风浪,就得和老顾家一个德行。”
朱伯安也是神色怅然,轻声吐出一句话:“多做多错,不做不错,差不多就这么个意思了。”
朱国公点点头,神色略有自豪:“你老爷子我白手起家,这一辈子什么没经历过?小时候没吃没穿,差点饿死,好歹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老天爷饿不死……饿不死什么来着?哈哈哈,反正小时候就这么过来了,再大一些的时候呢,天底下就乱了,为了活命,东奔西走,光被抓壮丁就抓了三次,所幸最后一次是被咱大乾抓来的,这不,赤手空拳的,一步步给你们这些后代置办下这么一些产业,不容易吧?”
朱伯安重重点头,心悦诚服:“不容易!相当不容易!普天之下能做到父亲这一步的,最多不超过五人。”
朱国公自豪地笑了笑,现在他精神头儿非常好,所以话也不自觉地多了起来:“伯安啊,家大业大,就意味着咱肩膀上的担子,也比旁人重了一些,咱们这些朝堂上的黄紫公卿,搁在二十年之前,哪个不是泥腿子?现在为嘛能如此锦衣华食,钟鸣鼎食?那是因为咱靠着赵家吃饭哪,可是咱下面这些人,朱家人也好,咱的门人也好,可是都靠着咱吃饭哪,所以伯安,你记着,只要咱不砸了他们的饭碗,那咱们手往哪里指,他们就往哪里冲,但是你要是真砸了他们饭碗的话,那么你就一砸砸个彻底,不仅要把他们的饭碗砸掉,还要把他们的脊梁砸断,手脚砸断,要不然等他们回过头来,咬你这一口,比咬谁都狠。”
朱伯安沉默片刻,旋即苦笑道:“父亲,伯安就是一介武夫,你把这些说与伯安听,无异于对牛弹琴,伯安是一块朽木,雕琢不得,父亲若是……若是想托孤,我这就出去,便把……”
朱国公握住朱伯安的手突然用力,表情略微有些狰狞:“谁都不行!只有你,只有你能扛起咱朱家这面旗!你现在回来,这是天意,老天不让咱们朱家就这么倒下去,你若是再推脱,你爹我,就算闭上眼了,也走不安心,到了地下,我怎么去见我爹,我爷爷?”
朱伯安与朱国公僵持片刻,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叹了一口气说道:“那父亲你说便是,我听着,能记多少,就记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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