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静江和其他初三年级同学一起返回学校交表。她把志愿表封在档案袋里,直接递到班主任黄老师手里,假装没看到远处举着排球打招呼的体育王老师。平尼在按学号整理袋子时,把静江那份举起来对着阳光使劲看了半天(因为牛皮纸太厚,最后只好放弃了)。

“我提醒你们不要忘了带2B铅笔,”黄老师给同学们分发中考须知时说,“否则如果没法涂机读卡,你们可没地方哭去。别想着作弊或者取巧,那个学校里到处都安装了摄像头——一旦被发现,立即取消考试资格!还有——”她快步走下讲台,一把抓过赵佑熹手里正在按着的三十六色圆珠笔,狠狠瞪了他一眼说,“像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们最好赶紧丢掉,只带两三只普通圆珠笔、钢笔或者碳素笔去参加考试就可以了!

“你们在考试的时候,要想一想你们报的志愿,”黄老师指了指平尼捧着的一叠档案袋说,“如果答不出来,也要尽力把相关的公式都写上——这样你们至少可以得到几分公式分,”她环视四周,在吴小明脸上停留了一下,“最后每一分,都可能影响你们的前途!”

“我们什么时候回学校取成绩?”静江大声问。

“你们手里的通知都有写。”黄老师说,“如果时间有变化,我会给你们家里打电话。”

“这下全看你的了!”艾晓伦猛地拍了拍静江肩膀说。

第一天考试的科目是语文和物理,分别在下周一的上下午进行。静江前一天八点半就洗漱完毕,可是她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还是像往常一样到十点半才昏昏睡去。第二天早上,她在T中门口碰到了很多等待入场的同学。彭朋拿着剪贴好的背诵课文段落,站在一棵满地鸟屎的榆树下,嘴唇无声地蠕动着。艾晓伦站在墙角里翻看《读者》中老师推荐过的几篇文章,把黄色荧光笔画过的部分看了又看。平尼、赵阳和吴小明正凑着看一份拼音表,一旁的萧楠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沙地上写字。水静坐在学校门口的花坛边,从书包里掏出绿茶,用暖水瓶中的热水沏开,边吹边喝。

“现在可以进来了!”一位身着白T恤头发花白的老大爷,慢悠悠地把绿色的大铁门拉开,穿着红色和白色校服的学生们急匆匆地向各自的考场走去。

静江走进教室,找到自己靠窗的座位,可她刚刚坐下又跑出去上厕所,这样来回折腾了两次,终于在发机读卡时停止了这项活动。她认真地按桌角的贴纸写好自己的考好,小心地用铅笔涂粉红色机读卡上对应的空缺。她的心砰砰直跳,双手接过监考老师发的卷子。

静江翻开试卷,看到第一题是根据给出的诗句写出上下句,她自信地微笑着,拿出一根和旁边平尼一模一样的黑色碳素笔毫不困难地写起来。

“你这次不会又写了一篇两千字的作文吧?”艾晓伦中午在食堂吃饭时问静江(她正在一遍遍默记常用物理公式,面前的便当几乎没动),“你是怕这时候吃豆角中毒么?”

“嗯——没有……”静江低头翻公式说,并把便当盒向艾晓伦那边推了推,“我只是把后面的所有格子都写满了……”

“那都快三千字了!”艾晓伦刚从静江便当盒里夹起来的蘑菇掉在桌子上,“那些批卷子的老师很快就知道明年中考应该限制作文字数——特别是必须要有上限!”

“那个应该没什么问题。”彭朋回想着说,“我只是担心我阅读题的中心思想有没有写对……”

“别想那个了,我们下午就该考物理了。”平尼端着便当盒走过来,坐在彭朋旁边的位置上,正对着静江。她低着头,还在翻看声学部分归纳出来的知识点,没理会平尼。

“希望别考太难了。”彭朋双手合十,小声地说。

然而下午的物理考试还是挺难的,这次中考出了几道平时从来没练过的题目。很多同学抓耳挠腮地思索着,不少人干脆只列出公式,完全放弃了解题的念头,转而去看其他更有把握的题目。静江先是用四十分钟顺利做完其他所有题目,接着用半小时成功地解出了最难的两题,为她中考第一天成功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第二天考数学和政治,都没出任何意外。圆和二元一次方程组都没有难倒静江,在答社会形态发展时除了书上提到的五个阶段外,她还根据以前和Anna交流的经验写了对资本主义制度弊病的理解。走出考场时,静江和其他同学一起甩着有些酸疼的手腕,看着碳素笔芯中的墨水只剩下了当天早上的一半还少了一截。

第三天的科目是英语和化学。每一个英文单词都被用正宗的伦敦口音念出来,没有德克萨斯牛仔腔或者是边嗽嗓子边念的那种尴尬局面出现,就连那些平时分不清M和N发音的学生们也听得一清二楚。大家都紧张的答卷,纸上不停地传来沙沙声。经历过前两天的考试,很多人已经相当疲惫。食堂里三三两两地趴着没地方午休的同学,等到广播召集大家最后一次走入考场时,静江远远看到蔡佳的额头上也出现了几块红印。

发卷子时,静江看到坐在旁边的平尼使劲用手拍自己的脸,显得激动不安(他才小声说了一句“我是天才”就被监考老师严厉制止)。坐在最前排的安妮正紧张地搓着双手,好像突然染上了吴小明的习惯。

“我们这下终于可以轻松了。”全体考生走出考场时,艾晓伦做了一个八字型手势,假装瞄准甬道上的一只青绿色的大葫芦说,“虽然我没答上来‘为什么鸡蛋放在稀盐酸中,过一会儿会浮上来’这个问题——但我想我考上本校是没问题的!”

“你好自信啊。”彭朋温和地说着,扭头看静江,“最后那题我也不会,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哦,那是因为鸡蛋壳的主要成分是碳酸钙,遇到稀盐酸会产生大量的二氧化碳气泡——”静江边说边比划着。

“——这样可以增大鸡蛋的浮力,使其从烧杯底部上升到顶部。”平尼接着说,“上升到液面时气泡破裂,浮力减小,鸡蛋又会下沉——这样往复很多次,”他皱着眉头,“最后蛋壳全都反应完了——按我说,鸡蛋应该下沉才对!”

“不是的!你忽略了溶液浓度的改变!”静江急切地解释。旁边的艾晓伦终于忍不住了,大声说:“卷子都已经收了,难道我们还要继续研究鸡蛋的化学成分吗?”

“我们应该多关心一点有关毕业的其他事。”彭朋在旁边提醒。

“说到毕业,”平尼跟着三个女孩走到自行车棚边,看着艾晓伦使劲地和自己生满铁锈的车锁较劲,“我把咱们班的毕业照拿去冲洗了——估计这个周五就能拿到……”

“啊,我忘了让大家写同学录!”静江手里的铝合金车钥匙一下掉在地上,捂着嘴说,“我们还有时间集合么?”

“恐怕没有了。”彭朋从书包里拿出通知边看边说,“应该是两周后的周三至周五取成绩单和毕业照,接着就是自己在家等录取通知书了……”

“天哪!怎么会这样!”

“你不是找人写了两本么?”艾晓伦终于打开车锁,直起身站在平尼身后小声说,“把其中一本送静江怎么样?”

“多出来的那本是我和赵阳一起买的,”平尼说,“专门送给吴小明的——”

“你一天到晚就惦记着吴小明!”这番对话不幸被静江听到了,她脸色发白地大声喊。周围站的几个其他班同学都朝他们这边看,静江马上脸红了,她顾不得和彭朋他们说再见,把书包扔进车筐里匆匆忙忙地推着自行车向校门口跑去。

中考之后的这个假期,大概是静江有史以来最惬意的了。没有假期作业,他们索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提心吊胆地在家等着分数公布。中考结束后一周的一天早上,静江一个人在家,吃过早饭,她从床下抽屉里找出上个寒假偷空看了一半的《八十天环游地球》,翻到夹着白色书签的那一页(书签上写着培根的名言:知识就是力量),靠着被子继续阅读起来。当她正读到福格先生和路路通一起骑上大象穿越印度丛林时,电话铃突然响了。她顾不得穿好拖鞋,抓着书急急忙忙跑到门厅抓起听筒——

“喂——请问静江在家吗?”电话里传来林琳的声音,静江把书扣放在身边的茶几上,双手抓着听筒。

“我就是!你想来我家玩吗?”静江微笑着说,虽然林琳无法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我可能——不能过去了……”林琳吞吞吐吐地说,“你能下楼么——还是到楼后面草地上。”

“现在吗?没问题!”静江说。

“行,那一会见!”林琳的声音很快消失了,电话里传来挂断的嘟嘟声。

静江已经有近一年没和林琳好好说说话了,尽管她们始终住在同一幢楼里,每天上学的方向也一致,但彼此的关系却越来越怪异。初三第一学期有几次放学,静江看见林琳穿着深蓝色和白色相间的校服,骑着一辆翠绿色的自行车走在前面时,竟然没有勇气快骑两步追上去和打招呼。她宁可尾随在林琳后面,看着她在走过十字路口拐进小区。然后静江会在小区门口停一会,假装欣赏门口两位老大爷的棋技,估计大约林琳已经上楼了,才慢悠悠地骑着自己那辆前轮轴咯吱咯吱响的旧车小心翼翼的溜进车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静江曾经不安地想。

另外一个被静江如此对待的人是萧楠。自从静江发现他告发的事之后一直无视他的存在,在三好生投票时更是坚决地支持彭朋。中考那三天里,她的注意力宁可被旁边的平尼影响,却似乎不记得萧楠正坐在自己的左前方。

“你又迟到了!”林琳站在碧绿色的草地上大声说。她穿着一件白T恤和咖啡色的短裤,头发剪得和静江差不多短。旁边站着一个又高又瘦的男生,戴着一副银框眼镜,也穿着一件白T恤,样子很像长高一些的平尼。他们身后那面曾经布满霉斑的墙依然屹立在原地,不过被重新粉刷成了铅灰色,并且被布置成一个公告栏,上面正贴着红色的放火防盗宣传海报。

“嗯……”静江在离他们两三米远的地方停住了,有些不知所措。

“这位是——”林琳快步走到静江面前,拉起她的手说。

“我知道。”静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断林琳,话刚一出口,她就莫名其妙地脸红起来。

“你认识郭俊?”林琳惊讶地问,并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男生。静江赶紧摇头澄清。

“我明白你们是——怎么回事,”静江不敢看他们俩低着头小声地说,她感到脸正慢慢烧起来,“我想……”

“你是B中学的?”那位叫郭俊的男生突然开口说话,声音和平尼也有几分相象。

“嗯。”静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的校服。

“你认识平尼么?还有彭朋——我们是一个小学的——平尼那时还是大队长——”

这样的话静江在近三年真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了,她忍住没向郭俊翻眼睛,尽量保持友好的态度,礼貌地坦白自己和他们是同班同学。

“听说平尼现在长高了——以前他在我们班是个子最矮的男生——”

静江无声地瞟了旁边的林琳一眼,看到她似乎什么也没觉察,抿嘴微笑着,双手交叉在胸前,一副很满足的样子。

“——他学习挺好的,但是有时候脑子有点短路——”郭俊明显没有觉察到静江的异样,继续自己的回忆,“他以前还在我的同学录里抄电影台词呢——”

“同学录?他写了什么?”林琳提出了静江的问题。静江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就是那些流行的台词啊什么的——比如《大话西游》里面的那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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